《那山那水》 捌 一片叶,一个神(上)
2017年11月07日 15:52 《那山那水》 何建明
从安吉的千年“白茶祖”到今日之“白茶仙”,是谱写在这块土地上的一曲最动听、最壮美的乐章。四十年前,有人铺开了一张谱曲的“白纸”—1976年12月,安吉县林业科学研究所(以下简称安吉林科所)成立。如果没有这个至今仍然破旧简陋的基层科级科研机构,安吉“白茶祖”或许仍然孤守在那条小溪边哭泣。
“一片叶子,一个神仙”的故事,就是从那时开始演绎的。
起步的道路崎岖艰难。在“以粮为纲”和“农业学大寨”形势下的安吉,谁提种茶树和茶叶生产,谁就会被戴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
必须提一下林盛有这人。
他是当时湖州林业局茶叶科的科长,在浙江省安吉县林业科学研究所(以下简称“安吉林科所”)林科所成立前一年,林盛有带人先对大溪山中的那棵“白茶祖”进行了科研考察,第二年安吉林科所成立,省里和湖州市里就有了在浙北进行茶种选育的科研任务。林盛有把“浙北地区当地茶树品种选育试验课题”的部分任务交给了安吉林科所里唯一的技术员刘益民,其实就是让刘益民对大溪村的那棵“白茶祖”进行“传宗接代”的科学试验。
刘益民的任务是找两位农民进行插苗试验的日常管理。这两个村民其中一人叫盛振乾,他和他后代的成就是参与了将安吉白茶从“祖”升级到“仙”的过程。
从这个时候开始,大溪边的桂家不再清寂,因为时不时有头戴草帽、手持工具的知识分子来看望白茶祖,对它进行各种各样的测试。吃饭的时候到了,桂家媳妇潘春花就给这些人做饭炒菜,如同一家人般亲近。
茶树的人工繁殖,一般有三种方法:扦插、嫁接、插种。第一年先试了插种,结果发现茶树返祖了,没有了白化这个物理特征,这意味着绿茶树中的特殊品种白茶又变回去了,变到了原绿茶;然后试了嫁接,也基本失败,且费时费力;最后林盛有和刘益民他们选择了扦插。
1982年4月,在大地一片春意盎然的日子里,课题组再度簇拥到“白茶祖”身边,他们先是虔诚地向它三鞠躬,然后轻轻地从它身上剪下537枝茶穗,移至林科所预备好的地里进行扦插,结果成活了288棵—并没有算上盛振乾在他自留地里“偷偷”扦插的那几十棵“私生子”。
1983年,安吉林科所将成活的茶苗移植到良种对比试验小区,种植了82丛,成活了75丛。次年,白茶项目被安吉县科委列入“星火”计划,种植规模发展到有五亩三分地的第三代白茶母本园,种植的白茶性状表现出稳定性。至此,“白茶祖”正式有了“子孙”!
当时,林盛有和刘益民等特意到“白茶祖”跟前烧了三炷香,一是报喜,二是代表那些准备“遍地开花”、各自“成家立业”的白茶后代向“老祖”致以感恩之意。当然,更多的是企盼白茶像故事里的“神仙”一样,扶助安吉人民甚至全中国人民走上致富之路……
据说那一天,潘春花给林盛有他们做了六个大菜:预祝白茶在安吉和祖国大地上“六六大顺”。
诚然,一切名贵的东西都有其名贵的道理,道理中间最核心的就是它的珍稀性。安吉白茶之所以珍贵,道理一样,且还富有个性:它必须吃安吉的水、吸安吉的空气、根植于安吉之土。不同环境对不同茶树都有要求,安吉白茶的珍稀性关键在于它还需要一套完整而缜密的工序,即技术人员靠自己长期反复试验得来的“看家本领”—这是安吉之外很难有人学得走的东西,其宝贵和珍稀性就在于此。
第一代“白茶仙”已经差不多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们的灵魂与精神却在余村和安吉大地上随处可见。尤为令我肃然起敬的,是那些因白茶而富裕起来的安吉人始终没有忘却为安吉白茶成功繁衍下去的几位功臣。
在安吉林科所的白茶试验基地,有一块竖起的黑色碑石异常醒目,那上面写着如此一段文字:“安吉县林科所,白茶基地,珍稀种实验五亩三分,1987年—1990年种植。实施人:刘益民。”
在安吉,人们称刘益民先生是“白茶之父”,足见他在家乡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刘益民长期任安吉林科所茶叶研究室主任,从1979年到他退休前的1995年,十六年的时间里,他把自己的精力全都花在了白茶的培育和试验工作上,白茶祖的“后代”能够扦插成功,刘益民是第一位功臣,这中间既有他孜孜不倦的科研精神,也有他作为农业栽培者的劳动奉献。刘益民之所以特别受到安吉人民爱戴,是因为当安吉和全国许多地方的百姓一年年分享白茶带来的丰厚利益时,刘益民却一直过着极其清贫的生活。退休后的刘益民为了推广白茶技术,从没有停止过自己的工作,却从不为自己谋一分利益。由于科研院所体制等方面的原因,刘益民晚年的生活异常艰辛,老两口的月收入只有五六千元,还得花钱租房住。七十余高龄的刘益民患有肺气肿和萎缩性胃炎,连说话都有明显的气喘症状。即便如此,刘益民从不因自己的生活和身体而放弃专心、专注地为茶农们解决问题。当很多因白茶致富的百姓前来感谢他时,刘益民总是淡淡一笑:“我不过是个技术员,能看到自己的这一片叶子在安吉和全国大地上长得茂盛就知足了……”
“白茶之父”去世后,葬在了他当年培育出第一代白茶苗的土地里。那墓碑也是普普通通,碑文上讲述的是刘益民生前培育白茶的过程,文字中没有一个修饰或夸张的词。
站在刘益民生前曾经躬着腰、跪着双膝、流淌过汗水的安吉土地上,我浮想联翩:莫不是这位“仙人”与林盛有等第一次跪在“白茶祖”前祭奠时,就已立下誓言,愿如一片平平常常的白茶树叶一样,为这个人类的口福留一缕清香,而自己宁愿淡然地消亡于天地之间?他们和这白茶祖的品质与胸怀何等一致!
难怪余村和安吉人都这样告诉我,他们家家户户每年都要在清明前后准备采摘茶叶的那天,以不同形式祭奠茶祖,这已经是一种植根于余村和安吉人心田的文化。“这就是为了怀念和记住像刘益民这样的‘茶仙’们为白茶作出的贡献。”一位大伯很朴实、很真诚地对我说。
安吉林科所就在白茶之乡—溪龙。溪龙土地上的故事最多,在这块土地上,几乎流传着每一个与安吉白茶相关的重要人物的动人故事。而溪龙之所以有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一片非常之“土”又非常高贵的“大山坞”。
中国茶界,尤其是白茶界,几乎无人不知“大山坞”这三个字,就像茶界和白茶界现在没人不知安吉一样。大山坞是溪龙乡下属的一个村庄,“大山坞白茶”则是安吉白茶第一品牌,它也是注册最早的安吉白茶名牌(2000年注册),如今它的品牌价值达3亿多元。然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这“大山坞白茶”和大山坞村皆与一个人联系在一起。他就是当年同林盛有、刘益民一起从“白茶祖”身上剪下小枝条后,帮助安吉林科所进行扦插试验的农民—溪龙乡黄杜村大山坞自然村的盛振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