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 捌 一片叶,一个神(上)
2017年11月07日 15:52 《那山那水》 何建明
捌
一片叶,一个神
绒毯般的茶园 陈俊华 摄
在余村采访的日子里,我总喜欢在早晨或者细雨之中,独自在村舍与乡间的小路上走一走,尤其喜欢顺着弯弯的小径往山的深处漫步。那个时候,面对身前身后的美景,总会在脑海里跳出“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等等古人的诗句。
余村虽小,其美溢满。
前面说过,余村的三面是山峦,那青山常年郁郁葱葱、如诗如画。山和平地通常没有分界,只是看上去山上的颜色略显淡些,这略显淡些的颜色便是安吉著名的白茶。几乎有田地的农户,都有一块或几块茶地,这是村民们的命根,也是余村和整个安吉的命根。白茶与这里的竹子一样,是余村人和安吉人的“左心右肺”,所有生息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呼吸与心跳全仗着它们……
浙江的白茶是绿茶的一种。它像位飘忽不定的仙女,高贵华雍,又深居山林,独寻清逸。现在的白茶很贵,甲级清明茶500克售价在七八千元,有的甚至超过万元。上海拍卖市场上,安吉白茶曾数次拍得1克1000元的“天价”。
清明时分一杯茶,雨天凭窗读华章。
茶是中国第一大饮品,南方人喜欢喝绿茶,绿茶中以杭州的“龙井”为至宝,但这些年你会发现,江南一带不少有品位的人已经悄悄进入了品茶的另一种境界,开始喜欢喝白茶了。有人甚至说,安吉白茶是绿茶中的首选。
我们知道,“龙井”茶之所以出名,除了其本身的特质还与一个流传久远的“十八棵御茶树”的传说有关。有人说,是清朝乾隆皇帝到了龙井村摘得那十八棵茶树上的叶子回京后的“偶然”,才有了今天大名鼎鼎的“国茶”龙井。其实,白茶之珍贵与“龙井”相比绝不逊色。
宋徽宗赵佶就是个“白茶迷”,他不仅喜欢白茶,而且还是个茶论家,著有《大观茶论》。宋徽宗当皇帝很失败,晚年成为阶下囚,可即使被发配到遥远的黑龙江依兰县的囚室内,他仍沉醉于茶道之中,故今天我们看得见浩浩数十卷的《大观茶论》。此书中专有“白茶”一论,曰:
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其条敷阐,其叶莹薄。林崖之间偶然生出,盖非人力所可致。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所造止于二三銙而已。芽英不多,尤难蒸焙,汤火一失,则已变而为常品。须制造精微,运度得宜,则表里昭澈如玉之在璞,它无与伦比也。浅焙亦有之,但品不及。
赵佶皇帝没当好,但对茶道的论述可谓精到之极。
读者请记住,此处所述的所谓“白茶”,并非“绿、红、青、黑、黄、白”六大茶类中的白茶。安吉白茶,其实是绿茶中的一种“白茶”类科,故它高贵而稀少。
“绿茶中的白茶”,听起来蛮拗口,还是来听听我国著名茶学家、茶业教育家陈椽先生是怎么说的。陈先生在他的《茶业通史》中说:“白叶茶的特性是,在最初发芽的第一生长期中出现缺乏叶绿素的白色或黄色幼叶。这白叶随着叶的展开渐以生脉为中心,生长恢复成绿色。白叶生长及硬化时的残留有白色部分,但在下一个生长期(相当于夏季)以后,大体上会变成正常的绿叶。翌年春茶期再度出现白叶,第二年以后,这些白叶再度变绿叶,如此周期反复。”我的同行、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王旭烽女士是文道、茶道“两栖”的专家,她在请教中国茶叶研究所老所长、当代茶业专家程启坤时,老先生对她介绍:安吉白茶即是绿茶,其品种属“白叶茶”一类,就是宋徽宗《大观茶论》中所指的白茶。安吉白茶具有奇异的生化特性与品质特征,因而具有特殊的保健功效和利用价值,是不可多得的优质保健饮料。因此,安吉白茶受到越来越多的行家与普通饮茶者的喜爱。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对茶的论道可谓精辟,而从中延伸出的茶文化及茶生活更是丰富多彩、博大精深。
论茶人士中,陆羽算是最杰出的一位,他的《茶经》可谓茶道中的“圣经”。他的诗篇《六羡歌》,是茶诗中的“诗经”。此诗如此曰:“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竞陵城下来”。其诗之美,可窥见中国唐宋时茶道茶论已相当普及,甚至盛极一时,而茶又让中国的传统文化升华为一种高雅的意境。你听,在杭州当过“市长”的白居易就因茶而如此醉生梦死:“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白居易《两碗茶》)
如今,白茶已经成为安吉主要的经济作物。小小的余村是一个缩影版的安吉,安吉是一个扩大版的余村。安吉全域面积1886平方公里,其中“七山一水二分田”。十分之七的山地加十分之二的田地,除了连绵的竹林以外,便是白茶田,它们使这片浙北太湖的热土变得异常珍贵,举世瞩目。
2005年8月15日视察余村之前,2003年春,习近平也曾到过安吉视察,而就是那一次之后,他在省里提出了“生态立省”的战略。当时,安吉的干部介绍,因为小小一片白茶叶,这里光棍村的汉子娶上了媳妇、泥腿子的农民开上了轿车,穷山恶水变成了美丽乡村……习近平听后不由感慨道:一片叶子,富了一方百姓。
安吉白茶的发展史和繁荣史,恰恰印证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论断。
“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喝着安吉“白茶祖”十三代守护人——桂家媳妇沏来的正宗安吉白茶极品,我想起唐人卢仝的那首《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的句子: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我去朝拜“白茶祖”的那天,正好是清明节。
古诗云:“春立云烟腾上下,清明茶韵醉乾坤。”清明和谷雨时节,是南国新茶采收的最佳时节。期间采制的茶叶嫩芽,是新春的第一茬茶。此时的江南春季,气温适中,雨量充沛,因而清明茶色泽绿翠、叶质柔软。其焙出的茶叶香味醇郁、优雅纯正,是一年之中茶的佳品,尤其是绿茶。此时捏一小撮茶叶放入热水中冲泡,那一片片扁平秀直的茶条,顷刻变成一朵、一芽、一叶的小花,在杯中怒放,散发出一股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入口后滋味鲜爽,醇厚回甘,可谓是:美酒千杯难知己,清茶一盏却醉人。
在余村,在安吉,一路听到的关于安吉白茶的故事和传说太多太多,而且近乎神话。单从习近平总书记当年称赞安吉“一片叶子,富了一方百姓”这一句话,就足够令我们去领略和品味安吉白茶的前世今生了!
村民告诉我,那漫山遍野平展展绿油油的白茶树,并非像竹子一样自古野生成林,竟然是从他乡外迁而来。“我们安吉三十余万亩白茶树,只有一个老祖。现在全国有百万亩安吉白茶的‘儿孙’,也只有一个如今还健在的安吉‘白茶祖’……”余村人都知道这个并非秘密的当地神话。
“就在大溪,离我们余村十几里路。”俞小平对我说,如果你想去看看,明天就去。
“明天正好是清明节。这一天去朝拜‘白茶祖’,恰时恰情!”我听后兴奋不已。
现在的安吉乡村公路四通八达,从余村一眨眼就到了大溪。早在那里迎候的大溪村支书陈军年轻活跃,加之又是文学爱好者,对我的到来表现出格外的热情。听说我要去造访“白茶祖”,就好像有人要给他老祖母送礼那么高兴。
“那就别坐车了,边走边看,更能享受我们大溪的风光和新鲜空气!”陈军立即领着我等直往一条坡度较陡的山路上行去。山路旁是一条哗哗作响、水质清粼的溪流,“这就是大溪,我们村的母亲河。”陈军指着坠宕弯曲、时急时缓的溪道介绍说。
大溪不愧其名,溪流虽不大,但潺潺流水声可把四周的大山震荡,仿佛在提醒众山神它大溪的存在。通往大溪深处的一个自然村落沿溪而居,一幢幢农舍现在多数改为农家乐,生意自然很好。尤其是半山腰有幢小楼格外别致,内部、外廊都很时尚,让我们大开眼界的是,其运送食物竟有自己的微型小轨道。据说,这里常常吸引全国各地的年轻人前来游玩和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