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 捌 一片叶,一个神(上)
2017年11月07日 15:52 《那山那水》 何建明
桂花树救了赵氏,赵人从此改姓为“桂”,并落脚于安吉大溪横坑坞的深山老林之中。
“桂家老祖们到我男人这一代已经整十三代了!我们都是以种茶为生。祖上有个规矩:分家不分茶。”潘春花说。她20世纪70年代初嫁到这里后就一直跟着男人种茶树、卖茶叶。“白茶祖最早有两丛,产量有限,所以珍贵。桂家人丁兴旺时有三五门兄弟,孩子长大后要分家,但这两丛白茶树上采撷下的茶叶从来只共享而不分,并由家族年纪最大的长者保管,随需取之,族人从不为此闹矛盾。现在你们看到的这棵白茶祖,是在2011年的一场大寒雪中救下来的,原来它还要茂盛呢!呜呜……”
春花大姐说到这里,突然哭泣起来。
“那场雪太大,把白茶祖的许多树枝都压断了!后来桂家人只得把死枝残枝忍痛割下,所以现在我们看到的白茶祖才这么小……”陈军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桂家堂房。
原来如此,我这才理解了春花大姐为何哭泣。桂家对白茶祖的感情实在太深了!
“之后,桂家的后代一个个搬迁到山下或镇上去了,唯独大姐留在这儿。”陈军深情地看了一眼他们大溪的老村花。
“你没有想过搬到山下去?”我问春花大姐。
她没有言语,只是摇头。片刻,她的眼里重又噙满了泪花。
“等我不干村支书时,就上山陪大姐和白茶祖!”陈军的话让春花大婶破涕为笑。
“我也愿意。”我竟然也跟着脱口而出了这句话。潘大姐惊讶得两眼瞪得大大的,张开双臂拥抱了我一下,“我和白茶祖欢迎你来。”我看到她的双眸泪水再次盈满。
彼时彼刻的我以为,能在风景秀美的溪流旁,陪伴这棵让一方百姓富裕的“神树”,其实是一种超然的惬意和福气,何尝不可呢?
“云鬟枕落困春泥,玉郎为碾瑟瑟尘。闲教鹦鹉啄窗响,和娇扶起浓睡人。银瓶贮泉水一掬,松雨声来乳花熟。朱唇啜破绿云时,咽入香喉爽红玉。明眸渐开横秋水,手拨丝簧醉心起。台时却坐推金筝,不语思量梦中事。”从桂家堂房出来,再品几口白茶佳茗,想象有一天带着家人和儿女居于此处,过着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生活,不免随口将崔珏的《美人尝茶行》吟出。正是“清茶素琴诗自成,品茶听雨乐平生。滚滚红尘多少事,都付南柯无迹寻。”那种脱了尘缘杂念的心境是何等的舒畅与宁静!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记起春花大姐讲的故事里有两丛白茶祖之说,便问另一丛白茶祖哪儿去了?
“据说1958年建人民公社时,有人将其中的一棵搬到山下的公社大院,植入一只大缸内,没多久茶树就死了。”陈军说,他听村里的老人讲过这事,“唉,白茶祖哪能搬来搬去的,还植在缸里,怎么受得了!”
“如今,我们看到的这丛白茶祖就成了千古一枝的独苗苗了。它孤傲地独居于深山之中,接受着沧桑岁月的磨砺与考验,更在期待有人能将它的枝根再繁衍一个千秋……”
“这是它的夙愿!”这时的陈军像是个白茶祖的虔诚“信徒”。
“我们可真是把白茶祖当神仙呢!每年在头道茶叶采摘时都要在这里举行祭礼仪式,期望老祖给新一年的白茶带来丰收与福祉。现今村里的百姓一半靠茶叶致富呢!”陈军说,大溪村共有八百亩白茶,产茶叶二十吨,“人均茶方面的收入在万元左右,这是全村百姓的‘压柜金’!”
在安吉,无论是余村,还是大溪,还是其他地方,白茶就是这里的“金山银山”,就是百姓致富和保富的“压柜金”,这种意识可谓深入人心。
那天从白茶祖处回到余村,再走进农民们精心护植的白茶田,仿佛换了一种感觉:那青绿成片的一垄垄茶地,在阳光照耀下格外青翠,呈现有章有序的轮廓,不用想象和夸张,其状如一根根巨大的琴弦……那是浙北“中国美丽乡村”大地上由习近平总书记当年“一锤定音”的琴弦,谱写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时代旋律—
是的,走进茶田,你轻贴齐腰高的茶树,再俯身平视那齐刷刷的树尖儿,就会发现那是一种万马奔腾的生机:所有准备勃发的嫩芽们犹如站在比赛的起跑点上,等候阳光照射的那一瞬……
朝霞斜射,呈淡白色状的嫩芽们开始蠢蠢欲动,随后在一阵暖意的春风吹拂下,飘逸地舞起……呵,那时,你会看到亿万万片闪着金光的叶子,随风飘扬,舞动着缤纷各异的舞姿,或像歌唱,或像吟诵,那情那景,太诱人太壮丽……突然间,我感觉那金光闪闪的叶子变成了一个个活脱脱的神仙,一个个让这片土地上生金出银的活神仙!
茶园“五线谱” 金国华 摄
是的,安吉白茶,就是活神仙,为之倾情、倾力的所有人也都被这舞动的活神仙带起,蜕变成众神仙了—安吉人告诉我,往前推的几十年,他们还并不熟悉白茶这位“神仙”,只知大溪的横坑坞那座深山里有棵千年老白茶祖,孤守于小溪边上,独吟着那“思悠悠、恨悠悠,恨到何时方知休……”的生命咏叹调,盼着秃绿谢青的荒山能够早日簇绿载青披新装。
千年的守望是寂寞的,但守望一旦变成希望,大地生机将处处呈现勃发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