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 捌 一片叶,一个神(上)
2017年11月07日 15:52 《那山那水》 何建明
“再走一二百米就到了……”走在前面的陈军已经这样说了两三次了,让我们怀疑他的“一二百米”到底是山的高度还是路的长度了。
“这个地方叫横坑坞,过去是一个生产队的名字。”陈军不管这些,只管兴致勃勃地介绍他的美丽家乡,“你们看,现在这里的生态多好!这得感谢习近平总书记当年提出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要是在过去,我们只能看到溪流两边光秃秃的山头了……现在你们看,林木茂盛,野猪都常有出没了!”
已经感觉后背有些汗湿了!有人提议是不是歇息一下。我没有停步,内心一直像有一股要去见自己久别的母亲一样的情感力量在支撑着我的腿……坚持!再坚持!
终于,陈军指着前面的一座两层的旧农舍,说到了。
千年白茶祖 安吉县委宣传部提供
“白茶祖在哪里?”在距农舍百十来米时,我和其他几位外乡人有些迷茫地问,因为大家想象中的高大的“白茶祖”并没有出现在眼前……
“喏,这就是白茶祖!”陈军走到一块像农家晒谷场的平地上,指指上端的一丛保护起来的茶树说。
原来它就是“白茶祖”啊!见到那齐腰高、一米多见方的一丛密密匝匝的茂盛的茶树,每一个第一次到场的人都轻轻地叹了一声。这叹息既有惊奇也有几丝意外。不过,我的内心突然有股感动的热流涌出—这“白茶祖”跟我八十又五的老母亲如此相近:平平常常、朴朴实实,但却有几分淡然中的高贵之气。如果不是茶树上方一块写着“白茶祖”三个红色大字的石碑,很难会有人识得这棵千年茶王的尊容!
“白茶树一般都不高,一米左右树身。这棵茶祖算是相对高大些了。我们小时候就知道它,但并不知道它是今天富了一方百姓的茶王!”陈军说,以前这里也搞“农业学大寨”,把整片的山垦成梯田,种水稻、小麦、玉米等,唯独在不多的荒山和深谷处还残剩些毛竹与茶树。“这棵与众不同的茶树就是这样留下的。因为这里有八百米高的山峦,一直以来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白茶祖就是这样幸运地活到了今天……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有桂家十三代人守护着、保护着它。”
“走,去喝桂家的白茶王!”陈军一挥手,我们走进了白茶祖旁的那栋两层楼农舍。一看就知这是20世纪70年代的建筑。“别小看这个地方,它自古就是个驿站。再往上走,历史上一直有挖矿人,所以这里也叫桂家厂。”
“厂”在这里跟“场”差不多意思,一块平地而已。
“来,喝喝今年的新茶。”刚刚在桂家屋前的茶亭里坐下,一位五六十岁、穿着鲜艳、涂着红唇的大姐客客气气地端来清香芳菲的茶水,让我们品尝。
“这可是最正宗的白茶王啊!”陈军说,前些年在上海拍卖场上的白茶可是达到了1克1000元啊!
“那你说我们现在喝的这杯茶值多少钱?”有人当场问陈军。
陈军摇头,笑道:“应该是无价。”
哈哈哈……一阵欢快的笑声在山间回荡。我们喝着安吉最珍贵的清明白茶王,顿时感觉置身于“闻得朝朝茶香,但见处处诗题”之仙境。
“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不知谁在一旁吟诵起唐代诗僧灵一禅师的诗句,惹得我们一行皆端起茶杯望向脚下的大溪潺流。
“此乃绝境!”望清溪美景,饮新茶极品,不由让人飘飘然。关键是,这手中托着的沁人肺腑、清肠洁胃的“无价”好茶,不仅一生可能仅此一回有幸品茗,而且人家白茶祖的主人根本就分文不收—白送我们痛饮!
“这是我们祖传的习惯。清明第一茬茶叶焙好后,都是留起来招待客人的,自己是舍不得喝的。”说这话的正是桂家大姐,她叫潘春花。
“春花”,名字好啊!只是眼前的春花年岁已青春不再,但作为白茶祖的守护者—她与众不同。她衣着时尚,尤其是那两道眉,画得黑弯弯的,特别醒目。耳垂上吊着亮晶晶的银环,很是特别,山里如此打扮的年长农妇可不多见。
“我们的春花大姐几十年来可一直是大溪村的村花,白茶祖有她护着,万年长青哩!”村支书陈军的表扬,令春花大姐笑逐颜开。
“来,跟我们大溪村的春花照一张相!”我提议请春花大姐与我一起站在白茶祖树后留影,她竟然像小姑娘似的腼腆起来。
“第一次跟作家拍照。”她说。
陈军告诉我,潘春花的男人前年去世,“现在就她一人守在白茶祖这儿……”看着头顶已有缕缕白发的春花大姐深情地用双手轻拂白茶祖枝头老叶的情景,我的心头涌起一丝忧伤:什么时候她也走了,谁来陪守这千年白茶祖呢?
春花大姐似乎并不像我们那么忧虑伤感,笑眯眯地忙里忙外给我们加水。这当口,我跨进了桂家的堂房,里面其实空荡荡的,只有墙上两幅很粗糙的宣传画格外醒目,上面介绍的是他们桂家十三代守护白茶祖的简史。在我认真读着宣传画上的文字时,春花大姐走到我身后,轻声轻语地说,她男人的祖上在安徽徽州,姓赵。赵家原来也是旺族,后来因在京城当官的同族人落难,被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所幸,有一个人恰好在外做生意才幸免于难。大难不死的他,一直朝安徽与浙江交界的浙北山区方向逃亡。哪知半路被官差截获,盘问其姓名,赵氏怎敢说出真姓实名,万分焦急之中抬头望见远处一棵老桂树,惊吓之余张口就吐出一个字“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