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 柒 一根竹子半爿天
2017年10月25日 16:36 《那山那水》 何建明
柒
一根竹子半爿天
竹林掩映下的瀑布 穆春 摄
春到余村和安吉,问你最喜最爱之物,除了白茶,必定是满山遍野的挂着晶莹露珠儿的青竹及春天的新笋……
“修竹拂云当户耸,暗泉鸣玉绕亭飞;石笋嶙峋高接天,筠篁满岫涵风烟。”古人对1886平方公里的安吉之竹早有精美、极致的评价。那俊秀、挺拔、茂盛、葱翠、接天曼舞、一派生机的青竹,是这块土地的“衣裳”。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用“此处乃竹乡”五个字对安吉景观作了精确的概括。春夏之季来此,观新竹竞接天之景,纳清爽绿意之凉,是与竹共伍的最佳时节。而安吉人自古就有“食者竹笋,庇者竹瓦,戴者竹笠,烧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之语咏竹,竹融入了安吉人的生命与生活的所有。
竹,更是余村和安吉的“衣裳”,千百年来一直装扮和保护着这块富饶土地的丰腴与光鲜,而且给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子民提供了百食不厌的笋菜。正如苏东坡所言,对生活在南方的人来说,“可使食无肉,不使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竹在南国,一年四季皆生趣,尤其是春天,在竹林里看着万千尖头儿的竹笋破土而出,其成长神速会令你惊叹不已:一日长几十厘米,甚至可以听到小笋往上蹿长的声音……余村的一位老乡告诉我,他曾在自己的竹山上测试过,长得最快的一根新竹,一夜长了103厘米!我开始不信,后来向安吉的毛竹专家求证,专家告诉我:安吉林业局有人发现过24小时内长了110厘米的毛竹。天!人和其他万物与竹相比,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问题还不在于成长速度上的巨大差异,人们对竹子情有独钟的核心,在于竹的精神。一是竹有“竞将头角向青云,不管阶前绿苔破”的势不可挡的生长劲儿,而且从来都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燮《竹石》)。二是竹的“清廉”形象。元代吴镇有诗赞竹:“虚心抱节山之阿,清风明月聊婆娑。”竹在深山幽谷抱朴守拙,虚心若愚,与清风白月相互吟唱交流,构成一曲天地间最动听的守节意境。竹子与生俱来的虚心抱节的特质,是人对自身生活态度的一种纯洁与神圣的借鉴。
中国近代有位名叫吴昌硕的著名金石书画大师,安吉人。吴先生的出生地鄣吴村,与余村一样,是个竹乡。曾任西泠印社首任社长的吴昌硕,自1844年出生在这个小山村后,其生命和筋骨、气息与品质,皆在竹的熏陶中成长与成熟。山清水秀、修竹成林的乡土赋予了昌硕先生特别的灵气,他的一生成就始终秉承了竹子挺拔、坚韧、谦和的品性,使其艺术升华到一种他人难以抵达的高度。后人如此评价他:“诗书画而外复作印人,绝艺飞行全世界,元明清以来及于民国,风流占断百名家。”(于右任《挽吴昌硕》)事实上,吴昌硕的艺术之源来自故乡竹的滋养和延伸。他一生视竹为宠爱之物,写诗赞竹,作画颂竹,借以表达自己钟情修篁、关心故里、志存高远的心境。“岁寒抱节有霜筠,野火烧山未作薪。莫叹离披无用处,犹堪缚帚扫黄尘。”那天我站在吴昌硕故居前,举目千米之外的那座俊秀茂盛、生机勃勃的竹山,仿佛重逢大师本人……不由感叹:人有竹子之气,一生高傲不俗;人有竹子谦逊之心,一生处处亲朋;人有竹子情怀,一生安泰丰足。人若是竹,通体是美。大地有竹,流光溢彩,遍地是金。
崛地而起 毛伟东 摄
余村属“安吉大竹海”范围之内,因此竹景更加完美奇趣。清明时第一次我到余村,只忙欣赏山脚山腰间竞相蹿高的春笋奇景和采访,没能登高俯瞰小山村全貌。五月芒种时节再访余村时,村里的“秀才”俞小平已升任村主任,宾主皆怀好心境时,他领着我等沿刚修好的观景道,一路向余村的竹山群峰攀登。你无法想象安吉的一个普通山村,因为竹,而让它美得叫你不肯移步,或者让你不想少行一步:往山的近处看,你可见那些在春风中刚刚脱去笋衣的新竹,它们像一个个活泼的青春少女,穿着格外鲜亮的新衫,亭亭玉立于众兄群姐之间,昂着高傲的头颅,临风起舞,婀娜多姿。在它们的身边,仍有无数吮吸甘露、脱胎而出的“胖娃娃”,正探着嫩生生的小脑袋,拼命地追赶着“哥哥”“姐姐”们的成长速度。再顺着这些青春之竹向大山的高处与远处看去,你所看到的群山完全是一幅幅油墨画,那亿万万翠竹因不同的光线照射,呈现着淡青与深绿的不同颜色。静止时,山是画;风来时,山是海—风有多大,海的波涛就有多大。那一天,我们登高远眺,似醉似梦,顿觉涉足仙境,心旷神怡。从山上下来,俞小平带我们走了一条长达2.5公里的竹林幽道,这或许是余村一段最美、最销魂的地方:路两旁是丛草与鲜花,一根根的青竹触手可及。它们向远方延伸,往高高的山上昂首整齐地排列着,欢快又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欢迎每一位光临的宾客。你信步此处,才真正感受到踏入竹海的奇妙,那迎面袭来的阵阵清风,沁人肺腑。眼前的景致尽是青绿,只有小道与天连接的空间是浅白色的。这个时候,你那长期在混浊的城市里与电脑前疲劳不堪的眼睛,可以获得一次彻底的清洗与疗养。在这里,花上几十分钟时间,你会由衷地感叹一声:啊,何为享受自然,如此便是!
而在此处,无论是富者还是贫者,你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都会有全新的感受。
余村的整个地形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只有中间一条狭长地带是平缓下斜而走,是人们居住与耕作的土地,青翠的竹子和大地就这样将余村装扮得像只玉制的巨箕。但在“农业学大寨”和只讲GDP、不讲生态的年里,山上没有竹子,而没有竹子的山就像个秃头的老妪。开采石矿和办水泥厂的那些年里,烟雾与粉尘连埋在山皮下的竹鞭都无法延伸其生命的根须。
当年,一个名叫陈永兴的小伙子,在余村的第三水泥厂干活。从小喜欢竹子的他,无法接受竹山与他一样整天、整年地被窒息的烟雾与粉尘压得喘不过气,后来他一跺脚,辞掉了一个月有几十元的水泥厂工作,跑到义乌小商品市场去找工作。人家问他哪里来,他说安吉。人家说你安吉的毛竹很有名气,为什么不弄点安吉竹席这类竹产品来?
陈永兴一拍脑袋:可不是嘛!
小伙子回头就往家乡奔。一打听,做竹席的竟然没几家!最后陈永兴是从余村所在镇的天荒坪一家乡镇企业那儿批发到了一批竹席。把货发到义乌后,陈永兴借了他人的一席摊位,等候买家。哪知一等就是两个月,竟然没人来买!
“等我快要卷铺盖走人时,有一天一位台湾人买走了我两条竹席,差点让我掉下眼泪……”陈永兴对我说。
那之后,陈永兴卖了三年竹席。在这一过程中,他发现家乡人开始需要家电产品了,于是他从义乌拉回了便宜的电器,转手就卖出去了,而且赚的钱比卖竹席还要多。这让他改变了卖竹席的初心……这一转行就转大了,他竟然跟着哥哥跑到北京开起了大排档。
“生意好的时候,开过一百桌!那北京啤酒批发价是八毛钱一瓶,我卖顾客三块钱,一个晚上光啤酒就能赚上几百甚至几千元!”不想陈永兴也是性情之人,“关键是在北京那些日子,让我学会了规模经营的经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