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 捌 一片叶,一个神(下)
2017年11月10日 16:15 《那山那水》 何建明
叶海珍倒吸了一口气:哪里再去弄五万元呀!但她咬咬牙,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所长,我们乡实在穷得叮当响,能不能……少一点。我代表八千农民兄弟先谢谢您。”
副所长是知识分子,叶海珍一求,就不好意思起来,“那就……两万元行不行?”
“行!”叶海珍真想哭一场,但她没有,只是一个劲地握着副所长的手,连声说谢谢。
其实,两万元也是她后来去借来的。一个如今百亿元产值的“白茶之路”就是这样艰难地走出了第一步。
“说好了啊,老盛伯,一千亩啊!你负责供应好茶苗,我负责一千亩白茶的种植推广计划!”回过头,叶海珍又跑到盛振乾家,再次与“白茶大王”敲实“君子协定”。
“我这儿保证不出问题。”盛振乾郑重地点点头。
叶海珍办事虽然风风火火、立竿见影,但考虑问题却很周到、步步扎实,自身性格又坚韧不拔。“事情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农民们根本不愿种白茶,没有一个人愿意的!你都想不到动员他们种白茶有多难!”在我面前的叶海珍,回想起往事感叹道,“换了现在这年龄,我真的会打退堂鼓。”
“都是为了乡亲们能够过上好日子,”带着自己的心愿和理想,叶海珍首先找到了盛振乾所在的黄杜村支部书记盛阿林,动员他带领乡亲们先“领”上一二百亩指标。哪知盛阿林一听就摇头,说:盛振乾家是种茶专业户,过去移植野山茶就有本领,我们可不一样,几百块买来一堆苗,到头来活不成几棵,弄不好还赔本,怎么推广?
你是村支书,你不带头谁带头?叶海珍急了。
盛阿林说:乡长,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实在是我们没有本钱和底气种呀!
无奈,叶海珍又跑到另一个村去动员。回答她的比盛阿林更斩钉截铁:不会种,也种不了!人家还反问她:谁能保证真把白茶种出来,就卖得出去?如果卖不出去,我们就不是穷的事了,是能不能活命的事啊!
女乡长听完这样的话,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难道是我的“白茶梦”真有问题?是我被盛家的一口茶弄糊涂了?叶海珍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摇头。那白茶确实好喝,真要大面积种出来,肯定能卖高价,能让茶农富裕起来!回到家,叶海珍拿出那天盛振乾送给她的一小包白茶叶,认认真真地泡在杯中,然后又细细品味,品着品着,叶海珍就感觉那股清香劲儿、舒服劲儿,令她心旷神怡……安吉有此茶,才能称得“安且吉兮”!叶海珍甚至觉得,过去大家光在字面上理解古人对安吉二字的阐释,其实配上这白茶叶,才是完整的“安且吉兮”!
“我就不信,好酒谁都认,好茶就没人认?”第二天,叶海珍带着盛振乾家采的白茶到了杭州,来到中国茶叶研究所进行物理测试,她想看看到底安吉白茶有没有健康价值。这一测试,让叶海珍简直当场笑出了声:安吉白茶的氨基酸含量达6.25%,比普通绿茶高出两倍以上。评价茶叶的品质,就是看氨基酸含量。大家知道,人的生命主要靠蛋白质,而蛋白质依靠的就是氨基酸。
“这么高的氨基酸含量,加上口感、观感又都这么好,可以说,你们的安吉白茶无可挑剔。”中国茶叶研究所的专家告诉叶海珍,“剩下的就是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这回叶海珍是带着满满的信心回到安吉溪龙乡的。
但溪龙乡实在太穷,当叶海珍再一次找到黄杜村支书盛阿林时,人家一脸苦笑地对女乡长说:“我哪里有钱买茶苗呀!当村干部的都已经三年没拿到一分钱工资了啊……”
叶海珍无言以对。但千亩白茶发展计划绝不能半途而废、中间耽搁。怎么办?继续动员,做工作呗!那段日子里,叶海珍几乎天天在黄杜村跑东家走西家、一户一户地游说,一个人一个人地讲述种白茶如何如何的好,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接她火一般的热心。到底这是为什么?她想不通。在
穷呗!乡里干部说。
推广种白茶就是为了改变穷日子呀!她还是不明白。
是啊,你的好意大家都明白,但溪龙人实在是太穷了!穷得什么都怕。
听罢这样的话,叶海珍欲哭无泪。夕阳西斜,血红的晚霞照在安吉母亲河—西苕溪上,美不胜收,如诗如画。坐在溪边的叶海珍久久地凝望着自己生活和工作的这块热土上的美景,竟然陶醉了……也许是西苕溪的美景让叶海珍产生了激情,或者是心中的“白茶梦”让她萌发了灵感—搞股份制如何呢?
对,既然一家、一户种植有困难,那么就来个“强弱合作”、联手经营!这样不就可以解决盛阿林他们的难题了吗?
叶海珍心中有了这个想法,脑子里立即又闪出一个人:方忠华。
“乡长找我?”方忠华是后河村的党支部书记。此人在任村支书之前,长期在外做生意,但叶海珍了解到,方不仅生意做得好而且还是在村里很有人脉基础的共产党员。此时的叶海珍,已经被“白茶梦”逼得有些心急火燎。见到方忠华后,她便把自己如何想在溪龙乡实现“三年推广千亩白茶”的雄心壮志一一道来,并且希望方忠华伸一把手,帮助黄杜村人一起把种白茶的事轰轰烈烈干起来!
“叶乡长,听你一席话,我真的被感动了。”方忠华说,“你身为一个女同志,还不是我们溪龙人,但你为了我们溪龙八千多父老乡亲能够过上好日子,这么呕心沥血推广白茶,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明天我就去黄杜村找盛书记!”
“太好了!”叶海珍好不兴奋。
之后,方忠华和黄杜村的盛阿林很快结成了合作种白茶的“股份制”伙伴:一个出钱,一个出地,率先种下了五十亩白茶苗。
这个开端让叶海珍对推广白茶信心倍增。接着,溪龙乡党委和县政府给了茶农们政策上的支持:凡愿意种白茶的农民,每亩可以获得补贴一百元至三百元。
自此,村民们种白茶的心气儿渐渐高起来,一直到“三年种白茶千亩”的计划在溪龙乡提前实现。
1999年,叶海珍出任溪龙乡党委书记。前几年的风雨兼程,让这位女干部有了当安吉“白茶仙子”的梦想:溪龙乡要建万亩白茶基地,成为安吉的“白茶之乡”!
两年时间,在叶海珍的全力推动下,万亩白茶基地在溪龙乡成功建起。
采访叶海珍之前,我已经到过溪龙乡。当我把溪龙乡茶农、茶商们的话说给她本人听时,时下任县政协主席的叶海珍淡淡一笑说,“仙子”不敢当,但“疯子”是一个。
“溪龙白茶达到万亩以上后,全县的白茶种植也跟着上来了。这个时候,市场怎么走法,百姓种了白茶能不能卖得出去,能不能赚到钱,能不能靠白茶富起来,这些事就全都堆在我面前。怎么办?我就想:我们溪龙乡既然是白茶的发源地、主产地,就应该形成一个自己的特色市场。于是就有了建白茶广场和白茶一条街的想法。我把这个想法跟县里领导一说,他们都支持我们溪龙乡建成白茶之乡。干吧!我是那种说干就干、干起来再说的人。唉,后来我才体会到什么叫‘闯’……闯的路真是难啊,难到很多时候你根本就不想干下去了!”
为了白茶事业,叶海珍可谓鞠躬尽瘁、事无巨细地亲力亲为。到北京出差时,她到茶叶市场的“马连道”走了一趟,一下子被市场上用“安吉白片”充当“安吉白茶”卖的混乱情况气得双手直抖。于是后来就有了独一无二的安吉白茶“母子商标”的创新举动,有了安吉白茶原产地的国家认证,有了安吉参加制订的“安吉白茶”国家标准(GB/T20354-2006)……
在叶海珍的力推下,溪龙乡种植白茶树的热情和“黄金滚滚”而来的生意,感染了周边的乡镇,他们纷纷效仿溪龙乡农民种白茶,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安吉白茶热。
2001年,安吉适时举办了首届“白茶文化节”,溪龙主场人山人海,一片喜气洋洋。毫无疑问,叶海珍与安吉白茶成为整个文化节的主角。不久,从上海拍卖现场传来好消息,这一年从“白茶祖”上采摘的50克“头茶”拍得25000元的天价!
听到这个消息,叶海珍和安吉茶农们激动得直想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安吉的每一块绿油油的白茶园,都将变成“金山银山”!祖祖辈辈过苦日子的安吉人能不激情难抑、百感交集吗!
2005年,有记者问黄杜村党支部书记,种植白茶后村子有什么变化时,他说了一个数字:黄杜村在没有种白茶的十年前,人均收入大约在一千元;2004年他们村里的收入是3000万元,人均2万多元,十年20倍的增长!
正如2003年4月, 在黄杜村,当习近平看到农民们通过种植白茶后家家户户盖起了楼房、买了小汽车,口袋里还有鼓鼓的钞票时,有感而发道:一片叶子,富了一方百姓。
一片叶子,富了一方百姓。
一片叶子,又何止富了一方百姓!
这个时候,叶海珍已经升任安吉副县长。八年里,这一片美丽而外表柔弱的“叶”,在安吉大地上遍地生根茂长,由最初的一千亩,到三万亩,到现在的三十万亩。这片“叶”后来还飞出了安吉,飞到了全国各地,播下了创造上百亿产值的一片片广阔无垠的绿地与一座座青山……
安吉的每片白茶叶、每一个茶农,都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一重要论断的实践者与证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