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 捌 一片叶,一个神(下)
2017年11月10日 16:15 《那山那水》 何建明
光种茶不会炒茶等于白种茶,而且好茶坏茶关键是炒制技术,尤其是绿茶,其制作的过程要经过杀青、揉捻、干燥三个程序,要使茶叶既有香味,又在炒后泡水时保持叶子的青绿没有异常,炒制火候的把握极其重要。一个好茶品种,必须得有一套过硬的炒茶本领。宋昌美聪明伶俐,头脑活泛,深知茶道的奥秘。自家地里种白茶的第二年,她就在盛振乾的介绍下,来到杭州中国农科院茶叶研究所开办的茶叶炒制培训班学习。
“一个培训班45个学员,除我之外全是男生。他们多数是集体企业派来的,唯独我是个体企业来的学员,那个时候个体户还是很受排斥的,我是硬着头皮挤到这个班的。”
“炒制技术不是那么好学的,一天下来,胳膊像断了似的,你还得把握节奏、轻重适度,讲究着哩!”宋昌美说,“才学了几天,我的手指已经破皮出血,然后溃烂……但我是自己掏钱参加学习的,再苦也得忍着。最后我在这个班成绩得了第一名。”
宋昌美带着满心希望和信心回到家乡,跟丈夫一商量,决定大干一场。“你瞧盛家今年已经种了十亩白茶,少说也能赚几十万元哪!”
“我们哪有钱买苗种茶嘛!”丈夫张乐平为难地说,“你看看我们家这两间破草房……”
宋昌美温情地一把搂过男人,说:“只要你支持,我就不相信人家做得成的事我们做不成!”
第二天,宋昌美跑到镇上的银行,说要贷款。
贷多少?
两万元。
你拿什么贷?
这个……我也不知道呀!宋昌美被银行的人问住了,她只听说如果有人想创业,银行就可以帮忙把钱贷给你,以后等发了财再还给银行。
哪有这么简单?得有抵押。银行的人问她:你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作抵押?
宋昌美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其他没有,就两间草房。
银行的人看看她,又问:你是哪个村的?
黄杜村。
银行的人立即拉长了脸,也拉长了嗓门,说:算了吧,你们黄杜村的人没有一家的房子是符合我们银行抵押条件的……
宋昌美终于明白:人家不给她贷款,原因是她家太穷,人家不放心。
“那个时候,不仅是我们黄杜村穷,安吉多数乡村的百姓都穷。”宋昌美说,“我一生气,就与男人一起,带着孩子离开了安吉,到湖州去打工……一去就是近四年!”
那段时间里,宋昌美的男人在外打工,她带着孩子在亲戚家隔壁开了个杂货铺。几年下来,夫妻俩省吃俭用,积蓄了十来万块血汗钱。宋昌美身在湖州,心头却一直念念不忘白茶的事,尤其看到盛家的白茶生意越做越红火,村里种白茶的人也多了起来,而且收入丰厚,不免心动。最重要的是,这时乡干部也号召本乡农民种白茶,“给这补贴那帮助的,这种情况下,我跟丈夫商量,干脆回去再种茶卖茶吧!”宋昌美说。
于是一家人带着十万块打工挣来的钱,重新回到黄杜村。这一回,她宋昌美完全变了个人,从两手空空的农妇,脱胎换骨成为名震茶业界的“溪龙仙子”。这个过程,宋昌美用了十来年时间,不长也不短。“每一步都是上坡的路,虽然苦累一些,但一路往上走的感觉是充实和快乐的……”宋昌美说。
一位只有小学文化的农家妇女,不可能像诗人一样把这一过程描绘得如诗如歌,也不会像小说家那样把所有精彩、曲折的细节掰开揉碎,再用丝一样的细腻文字叙述出来……她只能是粗线条、轮廓性地讲给我们听—她先用十万块的本钱承包下一块十亩面积的荒山地,然后又是种茶又是炒茶。当然,这个时候制作出来的茶全是和盛振乾家一样的白茶。
黄杜村人在种茶上的本领已经超绝了,那本领是盛振乾摸索出来的,安吉其他地方无人可比。但茶的质量好坏,最后落在炒制上,这功夫就是种茶之外的另一种本领了。在这个环节上,宋昌美显示了女人的优势:技术必须高超,还得精细、用心、用情—她总结出的这四点,也成就了她的茶叶成“仙”!
“那些年里,村里人忙着到县城、省城去卖茶,她却一回回跑到杭州去向师傅讨教炒制经验。”村里人说。
大家后来发现,宋昌美的炒功超过了所有人。她的茶色、香味独树一帜,有股清香与缥缈的“仙”气……
“第一次我把炒好的茶拿出去卖时,也不知道到底能卖多少钱一公斤。”宋昌美对当年做第一笔生意时的情景记忆犹新。她说:“客户是个部队的同志,他问我多少钱一斤,我愣在那里半分钟没回答上来,心想:到底这茶能卖多少钱一斤呢?那时好的‘龙井’一斤也就卖五六百块。我只知道头回卖好东西必须把价往上开,不然以后就上不去价了。我想想自己这些年为种茶来回折腾、辛辛苦苦的过程,就一咬牙,说:一斤1500元!价钱是这么报出去了,心里想的是,你压到1000元是我的实际心理价。哪想那个部队同志愣了半天,反问我:你说1500元一斤?他意思是根本不相信茶叶会有这个价。但我不能反悔呀,就点点头:嗯,就是1500元一斤!他就不再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就说,那我泡一杯,看看你这茶到底好在哪里,怎么这么贵。我说,泡就泡,但我们说好了,泡了后你感觉好喝,你就得买我这茶。那部队同志笑了,说好啊,我喝了认为好,就买。茶泡好后,那小叶片在水里像小仙女似的,妖妖地美,又散出清清的香……那部队同志喝上一口,我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再品一口后,就有些醉了!我就赶紧问他:怎么样,好茶吧?他连连称道:确实好茶!比其他的茶都好!那你买吧?我怕他对1500元一斤的价钱反悔,就催他。他问你有几斤?我说共带了五斤。他说我全要,并且一下从口袋里掏出7500元现金给了我……我当时开心得不知说什么好。接钱的一刻眼睛都湿了,又怕客人看见了难为情,赶紧背过身帮他包装茶叶……”
宋昌美的“生意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精彩传神。
这一回的生意给了宋昌美极大的自信心。从那时起,她不管对想跟着她种茶树的邻居,还是想买她茶叶的客户,从不跟人家多费口舌,只做一件事:先泡杯茶让人家喝,喝完了再谈白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