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雷不鸣 | 十二月二十五日风雨大作
2017年12月26日 17:00 旗书网 聂磊旻
好久不见 / 十一浪
2017年1月1日来临时,我正孤悬海外。
车子堵在在三亚的一条不知名的隧道,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扶着喝疼的脑袋想,2017年的第一分钟就是堵,会不会是新的一年里都会很堵的凶兆?
2018年即将到来,如今再想起当初自己给自己批的这句揭语,我发现错了。
2017年一切很好,这个凶兆其实只预示了一件事:喝多了,头会疼。
1 路
时光飞逝,时光永驻,时光也能穿越星辰。
这是兰晓龙在《好家伙》里的一句台词。“时光”其实是一个人。
“2016年,只身打马把中国最穷的地方都走了一圈”,这是去年写的。
2017年过去了,我收回这句话。因为我又去了一堆更加残酷和无情的绝域。
我已经过了用粗爆的列举表明去程和归途的年龄。我现在喜欢更粗暴的列举。
我惯于在日记本上记闲笔,比如“7日晚,和胡大师在城北吃了3条臭鳜鱼,吃得口滑,又点了一斤十年陈酿。然后手滑,又摸了老板娘……”这本美食的集子如果出版,我相信可以杀退市面上一批动辄“入口即化”的美食写手。我对“入口即化”这个词没意见。我只是很担心她们的男朋友。
世间万物,均顺服于自然规律,简单的区分就是有诗意和没有诗意。所以这一年,我已经记不起去过哪里了,但是我可以幻化成记得很多吃的。
三亚的海胆蒸蛋、武汉的醉烧鹅、上海滩的小火锅流淌着某种水城阴柔;
成都的二姐兔丁、色达的牦牛大骨汤、义乌的佛堂白切羊肉样样器宇轩昂;
丽江的腊排骨、大理白族的雕梅酒、宁波的红膏呛蟹一出手全是桃花;
白洋淀的贴饼子熬小鱼、西宁的马子禄牛肉面、拉萨的玛吉阿米青稞百褶饼拳拳到肉;
昆明的菌菇见手青、甬派的醉泥螺、岳阳楼前的五步蛇没有娶蓝凤凰的心你就别碰;
绍兴寻宝记的绍三鲜、金华福泰隆的火腿砂锅老鸭煲、凯里亮欢寨的酸汤黄辣丁让你去时是浪子,归家是圣徒;
镇远的蚂蚱、永宁的土鸡、娄山关前的米酒能让长空雁叫;
桐乡的三珍斋酱鸡、喀什的囊炕烤肉、巴楚的红柳枝烤鱼可退万里风沙;
克拉玛依维吾尔的羊肉棒、西双版纳哈尼族的罗非鱼、莫斯科郊外的红菜汤就像欲望帝国的连朝大酺;
圣彼得堡的鱼子酱、湖南益阳的臭鳜鱼、杜甫草堂前的小龙坎火锅升起三桅大帆直接靠岸;武当山的广水滑肉、神农架的火锅冷水鱼、黄鹤楼牌的香烟必须得在黄鹤楼前悠悠地吸……
(以上排名均按时间顺序,只于好吃有关)
这样看,2017年就太有意义了,否则编辑约我写年度回顾,一句话就结束战斗:“2017年,出差133日,行57城,途中做了102本书的书摘,写了三四十篇文章,攒了几亿的阅读量”,不但丢脸,还骗不了稿费。
在此地,我还和诸位汇报做了什么、写了什么,那样的年度总结太通稿,太2016,太不十一浪,还不如娱乐记者写所谓的“明星独家专访”。
“世界有这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店,她却偏偏走进我的酒馆”,《卡萨布兰卡》里的这句话此时可以临空降落了。
这一年,和善的白桦树,一言不发的喇嘛和苍鹰,懒散傲娇的烈日和雪花,互联网和极地的生存死亡,吃完看天葬前的最后一顿麻辣火锅……反正码字的人总是善于制造敌人。用技术去生存,用艺术去生活?差不多。
忙忙碌碌,打打停停。很多人都说,又拖了几个月没写文章。其实不是,是写太多,没有倾诉欲望。
据说当年莫言花了1块6毛钱,独自到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百年孤独》,回到解放军艺术学院,刚看了一个开头,就拍案而起:“我知道怎么写小说了!”
我也得……找点钱去。
2 心
首先得感谢我的东家。
他们攻城略地席卷天下,打扫房子和战场,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对我却是放养。
这一点和我的前东家十分相像。他们都允许我扛把枪,带足弹药,漫山遍野逛。打中了算我的,打不中,掩护我换个地方接着打。
倒是我,太习惯于单枪匹马。突然有了弹药支援,有了侧翼掩护,甚至有支小分队和提前挖好的散兵坑,诚惶诚恐。
当然我也有私心。令狐冲最愿意的是和蓝凤凰喝酒啊,和恒山派的仪琳练剑,也行。可那就不是令狐冲了,是泉州参将吴天德。
9月份,我在12天内吃了7张交通罚单。直到有一天,我对自己说,不能再开车了,再开下去,迟早把人撞死。太焦虑。
我最喜欢的八个字:行云流水、随意而至,经常用来检验喝酒,现在拿来考核码字和处事。想通了这点,准星和文字也回来了。
对于未来,你们都知道,我每年就是那句话:反正2017年挺好的,2018年和它差不多就成。
老东家的一位长辈和我说过一席话,我概括了下,“家总是要成,钱总是要挣,奔走红尘,莫忘曾经是书生。”
写稿前,编辑说了一句,2016年总结里的故事都不错,我们很喜欢看。今年也有,但是我不想再重复。
因为书生是不需要卖弄。一切都挺好,大家不用担心。
3 文字
每年都会提这个话题。没办法,安身立命之本。
用我越来越喜欢的三大诗人之一的博尔赫斯的口气说,你们不能对一个35岁的男子抱有很大的希望,他不过是熟练掌握了某些技巧,偶尔有一点小的变化,而更多的是老调重弹。
前几日整理日记,恍然觉醒,这一年原来结交了这么多三山五岳的朋友,有开洗浴中心的农民、每天偷寺庙贡品吃的的店家小二、50米外一枪打掉烟头的快递员、只用苹果手机的喇嘛、喜欢看黄色直播的渔夫、文艺范的大富翁以及美丽的大量的村姑、大嫂、小妹、小姐姐……很有意义。
我突然醒悟,原来一个人的人生经纬度是可以通过书籍、梦和生活来无限扩大——我以前的经纬度只靠姑娘和烈酒来定位。说真的——我很怀念从前。
曾被诺贝尔提名27次的英国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的墓志铭上有一段话:“我爱看的是,事物危险的边缘、诚实的小偷、软心肠的刺客、疑惧天道的无神论者。”这段话初读悲壮万分,可怜的格林一辈子都生活在矛盾中。可再想,生活一矛盾,文字就好看。不走到极致,不带长刀,不灌烈酒,老了是会嘲笑曾经的文字和内心的。
这几年浪来浪去,文字上要卓尔不群的观念已经被降服,来年做到清爽有力、简洁精准,语句通顺、标点完整即可。我又订了一年的《小学生优秀作文选》啊。
4 未来
我的精神偶像海明威海大爷说过:“人都有自己的必去之所、必做之事和必见之物。在这一过程中,你用以写作的的工具也许会变钝,不在锋芒毕露。但是,我情愿它折弯、变钝,心里明白我必须将它再次放在磨石上,打造成型,用砥石磨光,但知道自己仍有东西可写,也不愿意把它保养得光鲜照人,而我却无话可说。”
不要一味谦冲自牧,也不用终日狂放轻薄——这是又一年形成的思想沉渣。
当然,人愈成熟并非坏事。老人家说,年轻其是一种天谴。
比如预订2018年的第一发炮弹就是,深入羌塘无人区七天,在海拔5500米的地方,和中国雪豹队考察的800条汉子喝酒、吃火锅。这个采访我已经筹划了1个多月,连文章的开头都想好了,因为其他事宜的冲突取消了。
作为文字记录者,肯定遗憾这样数年难遇的选题;但是换成职业态度,我应当协同。
灵魂柔顺,永不妥协。靠梦取暖的年代,总要有人的保温杯专门装烈酒。
年底,再多用一句聂鲁达的《告别》:“雷电和玫瑰,从来没有为我而互相问安。”
我希望,来年胸中有雷电,笔下有玫瑰,端起酒杯就不说告别。
图片 / 聂磊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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