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雷不鸣|一个不正经的人深情起来是什么样子
1970年01月01日 17:00 旗书网 聂磊旻
谨以此文献给刘洪贵和李桂香。
当一个人连气都喘不上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恐惧、死亡,账户上里还有80万没花,酒柜里有17瓶好酒没喝,大好姑娘和河山都没亲近就此作别?其实没有那么多百转千回,你什么都想不了。
关于断气,我有过两次体验。
第一次,3年前,在南海。前一晚和一堆人拼酒,党同伐异,拼到凌晨三点多。早上8点,被人扔进水温10度左右的海里玩潜水,胃被寒水一逼,酒劲激发,吐了。可人还在海底8米处,嘴巴里还咬着呼吸管,怎么吐?
“完了,老子今天要归位。”有那么2秒钟,我手忙脚乱,脑袋发蒙,“死”字一闪念。但是我猛然想到,我会游泳啊,要什么要呼吸管!也不给教练打手势了,直接往上游。教练随后跟上来,一露头,我就吐了他一头。后来很多小鱼过来吃,情景很是妖娆……
第二次,是一个月前,在四川色达。我跟着一辆快递车采访,在海拔4800米的地方,快递员居然不停下来载我。
我无奈爬了1个小时的山,两眼发黑,指甲发紫,直接瘫在地上。潜意识里,满山喇嘛念经都是超度,秃鹫身形邪魅只为等肉……好不容等到一辆过路中巴,我却连掏钱的力气的都没有,一个从上海来的大胸女游客替我付了钱,我本想说声“女菩萨,吓吓侬”,后来发现张嘴已发不出声——有心调戏、无力喘气,实乃人生第一悲剧。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这就是我佩服老刘的地方。老刘是个快递员,开一辆没有码速表、里程表和反光镜的破车,给世界第一大佛学院——色达佛学院送快递。我说,“你给活佛送快递,不得了”。他一边把粘方向盘的胶带固定了一下,一边哈哈大笑。
这些年,我一直信奉“滚滚的热泪染洗风尘 游手好闲的身姿浪迹天涯”,所以我非常理解老刘。他混了很多年的江湖,没赚到什么钱,到一荒无人烟的雪山,累了,索性落脚不走了。
雪山和人一样,也分品相,有骨和无骨。
有骨的雪山最简单,扔你把银藏刀,一斤白酒、一只羊腿,所有的仗义和情怀都在里面了,喝醉就睡,睡醒了就走,十年后才想起回家看婆娘和小孩。
无骨的最不着世相。不喝酒不打架,五讲四美三热爱,天天围着老婆转。好比老刘,居然会秀恩爱,看得我毛骨悚然。
老刘甚至语重心长地教育我,“兄弟啊,你要帮哥哥一个忙啊。你嫂子在这里太不容易了,当年她可是康定一枝花,跟了大哥21年没享过福,你要写文章反应我们的真实生活啊。”
我本想写一个“风雪夜带刀”,你让我写一个“后发源小姐会书生”,我有点崩溃啊。
老刘和我说好几遍,他是个江湖人,我信——他抽完烟灭烟头都是直接用手指头捻,酷得不行;他仗义、朋友多,送快递时发现老喇嘛生病去世,背起遗骸就上天葬台……
但是他也变了。他以前带老婆去山里,是直接把老婆绑树上的主……现在带老婆去山里,估计都是给老婆绑鞋带。半夜12点,他和老婆抬包裹秀恩爱的场景,真得是虐狗——连他家的狗都看不下去了,叫了几声跑了。
在雪山的一周,唯一遗憾是没和老刘喝酒。虽然我也喝不了多少,我每天头疼欲裂,只想找个兽医开颅。老刘笑着说,他答应老婆,十年不喝酒。具体原因我没问,不过估计和九指神丐洪七公贪吃断指的故事差不多。
回程那天的早上5点,黑漆漆,道路全是坚冰,我像个孤寡老人,慢腾腾背着包走到色达长途客运站,大喘一口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刘居然能在海拔4800米的雪山上生两个娃,真厉害啊!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桃花汛起——稿子发出来后,老刘坚守雪山的事迹被他东家看到了,上面说要给老刘送辆车。
上周一,老刘风雷激荡地给我打电话:“扎西德勒,我太激动了!我都快哭了!谢谢你,我的兄弟!我的换车梦提前实现了!”我听了一会,感觉老刘像是在诗浪涌,有点老年合唱团的味道,赶紧把他打住。
“整啥啊?我们是兄弟,说这些干啥?下回再到你那,得管饭啊,知道不?”
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怕一往情深。
男男女女对个眼就能交换10G的信息,吃个饭就是十里桃花,就不能粗暴点吗?大家可以在坟地野个炊啊——1830年,美国刚出现乡村坟地,可时髦了,很多人就去坟地搞野百炊和野百合……
如果一往情深也就罢了,我就怕连一个不正经的人都开始一往情深。
像老刘这种,20年前带快刀、喝烈酒,骑着瘦马整日价欺男霸女,像个二流子一样晃荡在康藏地区,如今居然守着一辆车、一个婆娘过安生日子。
我看不下去了,但是想想,也没什么错。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是时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