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雷不鸣|2016已死,你的篮子干净了吗?
2016年12月29日 17:00 红旗出版社官微-左读右涮 聂磊旻
又一年,酒如流水人如流氓,獠牙而过。可惜咬不死我。
习惯于每年12月底写一篇年度文章,只回顾不展望,去年写的是《小浪底》,一语成谶,结果这一年胡天野地,山河尽浪。
前几日教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女孩子写“时光飞逝”主题作文。问她有没有用过“急急如律令”的典故。回答说《封神榜》里看过,我说你让你爸爸再点个菜,我就给你讲——律令是是周朝一个走路很快的人,死了之后到雷公那里去任职,要打雷了他先跑过去送信,“雷部至捷之鬼曰律令”就是如此。
这一年,我便是一只“律令”。
一 路
2016年,只身打马,把中国最穷的地方都走了一遭。
风滔千万里,国航卡白金。每次回到杭州就是一双靴子沾满黄泥,翻遍全身凑不齐个打车钱。走到机场门口找人借个火,还得顺便借根烟……右手有只银制的紧箍咒手镯,是贵州一朋友送的,但我总感觉迟早有一天,在一个黄沙漫天的西部小镇,它要被我换成啤酒和烤串……
和往年一样,行色匆匆,唯独今年出门时喜欢多带了个本子。感觉这是今年三观最正的抉择。
在这个言必提大数据的时代,我居然常年带着本子和钢笔,简直是前清遗老。
这些年,总共超度了5台笔记本电脑和2台台式机,虽然所有的文章都拷在一个移动硬盘里,可我再也没看过一眼。不得不随身带个本子,在机场、高铁、轮渡,在云边、湖边、手边,涂涂写写,记下了全年出行67次,遍及34地市,喝了184顿大酒;除去节假日一共220个工作日,134天在路上;购书35种86册,只看了47本,都不是什么好书——你们都知道我如今的品味,只看奇门遁甲、迷药办证等低俗下流。最正经的一本书是在郑州机场转机买的,苏童的《黄雀记》,垃圾到我都懒得扔到垃圾桶里……
什么叫大数据,这才是正真的“大数据”。
这一年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善良、势力,坚贞、虚伪,马屁、耿直,鸡贼、山炮,都有。总之,各自蝇营狗苟,各自天涯。
当然,存在即合理(每次写文章,只要写不下去或者懒得换文法上的转折,就用这句,百试不爽),都是一种活法,没什么苛责。
2016年的平安夜,我躲在北京的一家酒店写东西,朋友圈里一副搔首弄姿炮火连天的景色,楼下的王府井大街人山人海,拉上窗帘,安静听三小时罗大佑的《你的样子》——这倒和这一年的风光大致相同。什么霞至、风吹、钟鸣、花开,月消、鱼跃、云起、影动……都是扯淡,都不如一个人像自宫一样躲起来看书喝酒码字抽烟来得爽快。
每次出了远门回家,都会去菜市场走一遭,看看香菜、豆腐、牛肉和烟火,然后召集几条大汉在家喝一夜……
人事音书,我再也不问了。
二 书
好歹是读书人,还得提这章。
从前日子很慢,车、马、邮件都慢,要想学点什么,还得捧书摇头晃脑一番。如今时代变了,大家都不看书了。前些日子,流行在地铁里扔书,看到这个新闻,我就是两字:有病。你见过哪个读书人舍得把自己喜欢的书扔掉?这个活动最开心的当然是收破烂的,今天又多收了三五斗啊。后来一想,一年到头都是这种没头脑的热点新闻,谁认真谁输。
一年里,很多人找我推荐书,我两手一摊,老子在城市里吃西瓜从来不给钱,看什么书,推荐酒行不行?
前些日子,老东家那来了个年轻女记者,喝完酒说我,“你成熟了”。我说是蜜桃成熟时吗?
对方不懂。
唉,现在的小孩,书不看也就算了,其他的也都不关心,真是不学无术、世风日下。
关乎读书。很多矫情的人会认为读过的书都能如化成自己血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早就骨血满天涯了。
个人认为,每个不读书的人都有一个混沌未开的宇宙,这里有万物山川、生灵鸟兽以及贫乳傲娇的姑娘。你读完一本童话,就放生出一只小鹿;你看完一个长篇,就生出一片绿洲;你诵完一本诗集,就爱上一个姑娘。当然,小鹿会被豺狼叼走,草原会被沙漠侵袭,姑娘会被禽兽玷污,但是你的宇宙打开了,这些进出无止的生灵、埋骨于此的躯干、物喜己悲的情仇,却永远留在这里。
这就是我所能想到读书的意义。你若想说服一个男的读书,不如说服他喝酒;想说服一个女的读书不如……哄得她服了。
因为做乡村教师调查,我在一个学校吃了两顿免费午餐,于心不忍,回来后便和几个朋友一起合计,最后给孩子寄了几大箱子书包、纸张、习题集和课外书。
得意洋洋给校长打个电话,问;“孩子们高兴吗?告诉他们,这是最帅的聂叔叔送的!”校长回答:“你快别说了,你现在是我们学校最不受欢迎的人!原来大家都没纸没笔没作业本,放学回家就是玩。你现在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堆,害他们天天回家就是写作业。我看那些本子,再写两年都写不完……”
三 人
说到老师。这一年,见了很多老师和孩子,几百个,几千个……反正如果他们真把我邀请他们到杭州来玩的话当真,我估计得卖身为奴一万年。
这一年,遇到着太多悲伤但快乐的人。
比如,我本来好好地在贵州一个小县城喝酒吹牛晒太阳,结果被当地媒体朋友拉到医院给白血病小孩捐款。大家都说莆田系医院坏,其实莆田系也有好医院啊,那家四五流县级医院的院长被我们一群新老媒体人一顿咋呼,说:“那这个白血病姑娘的医药费我们医院包了!以后找到肾,我们免费给她换!”
事后,我默默为这家医院祝福:天下庸医出莆田,唯独你家是弃徒。
再比如,有一个西部乡村女老师,今年53岁了,她和她的6个学生守着一所破学校,结果这所破学校还要被村里霸占。村里的二流子每晚受命来踹女老师的门,女老师只好在床头放一把雪亮的剪刀,看到我和媒体兄弟去,就像在敌占区里的老乡看到武工队回来一样,拉着我的手,眼泪哗哗地流。
几经周折,学校保住了。女老师给我打电话,用我不太听得懂的方言说:你是不是认识什么中央大领导啊,当天晚上市长、县长、教育局长全都到她家了,问她有什么冤有什么苦?千万不要和外面人说,他们来解决。我哈哈大笑,说,那下回到你们家有酒喝不?
我向来不在乎钱,因为也没钱,但是每次喝酒总还能敞开喝。做了这大半年的调查采访,现在的后遗症就是每次喝酒点菜,我再也看不见超过100块钱的菜名了。因为我选择性双目失明了。
6月份,刚山里回来的时候,请好朋友吃饭,结果他点了一条1000块钱的鱼,我心梗了半天……然后又叫了些酒大吃了一顿。毕竟只有多吃点回来,才能报效祖国。
因为经历得多了,总想说给别人听。中国乡村教师的调查,我讲了很多次,讲座都开了几个——所以说,现在的传销界、保健品界没落是原因的,像我这种自带传销天属性的人,他们居然也不来礼贤下士高薪聘请,就知道骗老人家的钱……
我的那些听众也有趣,都是三山五岳,三教九流,有陕西某深山老林的小学里目不识丁的烧菜婆婆,有人民日报侠客岛的主笔,有满腹经纶的编辑阿姨,有胸大无脑的酒吧小妹……大家有一个统一的特点,听到最后都没去报警啊。
因为讲故事,一年哭了很多次。我承认,这是对“哭”的侮辱。
圣诞节那天,和新闻联播的评论员大哥吃大排档。这个身高一米八、体重200斤的壮汉,一边抹眼睛,一遍举酒杯,“我一个人在家看LY案件的终审报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那种无力感实在太难受”。大家“腾“一起站起来,喊:“为LY喝一个!”
足足过了两天,我回了他一条信息:“大哥,你说那段话,我的眼泪也快下来了。”我保证,以后一定经常多看新闻联播。
行了,2016哭得太多,2017年少哭一点吧。
我总记得很多年前的一句话:你若能令人笑一笑,纵然做做愚蠢的事又何妨。
这些话本来是说给我儿子听的。但是我最近没空生他。
那天和老领导喝酒,我说,这一年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是竹篮干净了。老领导说,好句子,有进步!看,我给你带了两瓶白酒,你喝完再走……
又一年过去了,好与不好,皆已下山,愿2017年更靠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