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雷不鸣|我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星辰
2017年01月24日 17:00 旗书网 聂磊旻
这不是一个便宜时节的话题。
这是最喧嚣热闹的时刻,这也是寂天寞地的时刻。
这是中国人最大的节日,数亿人群形成迎面而来的洪流,朝着一个叫家的方向挺进,山川、岛屿、乡村、古寨、戈壁、森林、城市、雪原、小镇、雨林……
这是所有被流放异乡的人的苦难日,地域孤独、网络孤独、城市孤独、情感孤独、家乡孤独……所有的中国式孤独席卷而来。
海子:“你说你孤独,就象很久以前,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那种孤独。”
直断心脉。
1
这些年,过千山,踏日月。
有残山碰剩水、荒山欺绝域,有酒散祭孤烟、晚风吊乡愁,经历过太多孤独的事,见过太多孤独的人。
没有莫泊桑用裁纸刀割开自己喉咙的孤狠,也没有海明威用双管猎枪给自己爆头的决绝,但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
2014年的巴西,午夜的大巴盘旋在圣保罗回里约的悬崖边,离家千万里,零下3摄氏度的气温中,我缩成一团,用手机看《日记》:“今夜我在德令哈,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2012年的贡嘎雪山,为了躲避雪崩,我们连战连退,退无可退,只能把帐篷扎在最后一个大本营。这是海拔5200米的寂寞,12天,整整12个日夜,没有电源、网络、热水和音讯,只有冰镐、快挂、雪锥和荒凉。离群索居,生死两相看。
2015年9月,连续七天在秦岭山脉里采访。告别兄弟们从四川广元独自回杭,登机前一个人寻了家小火锅店。看店的阿婆看我一个人吃了1小时,就骂:“瓜娃子呦,辣有一过人吃火锅的噻。”然后招呼老头过来和我喝两杯。喝到飞机快起飞了,我去买单,总共200块钱,她不收,最后勉强收了100块。末了,和我说,下回到广元再到她们店,就当走亲戚。一年多过去了,至今想起来依旧温暖。年关将近,希望每一个异乡人都有一口火锅。
这些,仅仅是我的微小的孤独——
“没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想失望罢了。”
2
甘肃陇南成县沙坝镇的老人王进龙,是个70多岁的五保户。他唯一的财产就是两间破烂不堪的土房和一具前些年打造的棺材。没有儿女,没有亲戚,没有收入,平日与村民毫无往来,只在潮湿黑暗的屋里抽着3块钱一包的兰州烟,用他的话说就是“天天等死”。
只有上帝和野兽才喜欢孤独。
我蹲在他门前的破椅子上和他足足聊了半天时间,知道他喜欢唱秦腔,年轻时还有舞狮子的手艺,问他想不想出山给大伙舞狮子。他咧着嘴笑,用我听不太懂的方言说,想啊想啊。
半年后,村里的书记告诉我,他给老人家在网上花了1200块钱买了一只狮头——接狮头那天,全村男女老少披红挂彩,敲锣打鼓,拥着王进田到村头接狮头,老人说,这辈子就属这一天最风光。
快过年了,新买的狮头又要开始走村串户送彩头了,也不知
老人身体如何,好想陪他坐在老屋前再抽一根兰州。
3
古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写过这么一段话。
李寻欢:你看,这棵树上的梅花已开了。
阿飞:嗯。
李寻欢:你可知道已开了多少朵吗。
阿飞:十七朵。
李寻欢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冻结。因为他数过梅花。他了解一个人在数梅花的时候,那是多么的寂寞。
我见过比李寻欢和阿飞更寂寞的人。
廖占富、张兴琼,他们是夫妻,也是乡村教师,都在四川省巴中市通江县大山深处乡村小学执教。夫妻两人,一人一座山,一人撑一所学校。两座山来回最快的有4个小时的山路,夫妻二人隔山相望,因为没有手机信号,平素只能用手电筒沟通:一长一短,饭吃了吗?闪三下,快睡觉吧;长摁,我想你了……
几十年苦守大巴山,只能靠手电筒联系,这不是孤独还有什么算孤独?但是我相信,残山恶水间,他们偏偏又是全世界最不孤独的人。
应了木心那句“火树银花人头攒动处不必找我”。
这种孤独,在爱面前,虽败犹荣。
在媒体工作了八年,每年都是大年三十当天驾车赶老家的那顿团圆饭,高速上行人寥寥,我孤独吗?绝不。
而今,即便早早收工,可家在人不在。我比百年孤独还孤独。
4
科技越发达,人类越孤独。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早就一锤定音:越文明,越孤独!知道全中国最孤独的地方在那里吗?网络。
孤独是没人盛粥的重感冒,孤独是遍身逆鳞终剥落的现实,孤独是素衣中原无人问的凄凉,孤独是“当故乡成了孤岛,我们就成了古拉格群岛上的流放之徒,生活无处不在,悲伤无处不在”。
遥想当年,我们看书吹牛,码字赚钱,认为自己的文字天下第一,稍微谦虚点的则说:“老子坐着打天下第二。”可真遭遇不公、委屈,也只能在思过崖疯喊:“小师妹,我们华山派的剑法全让人家给破了。”
我很多年前就写过这么一个典故——
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就职演说的第一句话便让无数人起立鼓掌:“人生在世难免经历种种忧患沉浮”。
情深不寿,孤独却能永恒。
5
虽然里尔克的那首《秋日》已经快被文艺青年用烂了,可我还是要用这句话——“谁此时孤独,便永远孤独”。
年夜饭,全家人团聚一桌,面对长辈的精心烹饪,却都拿着手机用微信和天南地北的人闲聊。这是孤独。
春节了,磕头拜岁发红包,中国人的礼节、风俗、亲情……几乎所有的传统都包含其中,结果被一个冰冷的微信红包代替。这是孤独。
不怕你孤独,就怕你习惯孤独,一旦你麻木于孤独,然后把它当做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这将是极其可怕的。
2012年,在可可西里无人区自驾,从早上5点多翻越唐古拉山始,直到次日3点至格尔木。
开累了,就在无人区内随便停车喝酒吃肉休憩,夜里漫天繁星,周遭静若洪荒,猛然想起一句话:“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