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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下这样的标题，无论对于作者和阅读者都是最简单的，因为有着“全文见标题”的无赖和无奈。
　　前年平安夜，我写了一篇《我的朋友都死了》，本来主角都是死人：有大学同窗，毕业前一天跳楼殉情的；有少时发小，外出打工遇到雨天被高压电烧成焦炭的；还有媒体同行，写稿写到一头猝死在办公桌前的……后来一想马上过新年了，不能让大家觉得太晦气，就写成了精神死掉的。
　　前天晚上，国足打伊朗，门将顾超临危受命，赛后我给他发微信——前年我在满洲里玩，拍了一张国门的照片，当时发给他，说此图托物言志，祝他早成国门，没想到今晚梦圆。正聊着，突然接到一位寓居美国朋友的信息，说我的那个同村同龄的女同学死了。
　　我一愣，我的朋友又死了。
　　世态炎凉，互相杀伐，难道“忍看朋辈成新鬼”说得就是这？
　　我这个少时的小伙伴，如果是做街道主任，肯定是个优秀的知心大姐，因为她的脾性太适合——热心、爽朗、话多。但她早在前些年就做到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裁，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一个月赚5000块钱的时候，她已经月入20万。这些年，她在帝都买了豪宅，每天在中关村与一群人类精英们一起挥舞资本，运筹帷幄。这回本是去美国生二胎，结果产后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
　　此时，我除了骂一声美帝的医疗技术还不如我村赤脚医生外，还能说什么？
　　我们的老家雨林山村是个700人的小村落，善长仁翁几乎没有，匪气太重，但怪才不少，比如有杀猪杀得很好的“长眉毛”，比如有酒量可以喝我5个的“全村第一酒神”苏红爸……
　　所以无论如何，上市公司副总裁在乡亲们眼里绝对是优良产品——这相当于混迹于乡野的海沙帮突然出了个武林高手，可以受邀参加华山论剑，可以和黄药师之流谈笑风生了。
　　谁曾想就如此玉落黄泉，客死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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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我已经死了好多朋友了。
　　大学隔壁寝室的同学跳楼死了，就在我们毕业前一天。殉情，跳楼。
　　当时同学们都还惋惜，现在大部分人想起就骂他傻X。我是不会骂的，因为我得过他的恩惠。
　　他死后，父母亲忙着和学校打官司，遗物没人收拾。跳楼前一天，我向他借过一把伞，我是个讲信用的人，不管人死人活，都决定去还给他。结果我进了寝室，发现还有不少好东西，然后我就带着吹风机和雨伞等，回家做纪念。吹风机很好用，每次吹起来，都是阴森森，头发一下干了。老张，你别笑，你拿了一堆衣架和半包白猫洗衣粉，你当我不知道？
　　我少时最好的一个朋友被电触死了，高压电，焦炭。
　　那些年在老家，我们同窗同床，长年累月吃咸菜大豆酱，吃得一脸痘，半夜起来打老鼠，冬天太冷，在寝室烧书取暖，一起喜欢阿根廷队……现在想起来苦得就像《平凡的世界》在重播。毕业后，他打工去了，我读书去了。有一年，他转车路过杭州，我们像少时一样，挤在一张床上，聊了一夜。再后来他被厂里派到安徽施工，雨天，漏电，被万伏高压电烧成焦炭。然后我就很多年连做梦都梦不到他了。
　　我只能每年回老家，去看看他70多岁的父母。事故后，他家得了几十万的赔偿。2014年世界杯结束以后，我特意去看了看他，骗他说阿根廷夺冠了。然后抽了口烟，自言自语，你小子太幸福了，不用还房贷，不用担心堵车，不用管这个俗世的破事，别说，你活着，你还没这些钱孝敬你爸妈呢。说着说着，我也说不下去了……
　　我们这帮进城务工混饭吃的活着的流寇，也常聚在一起聊，出来到底为了什么呢？如今这样的生活到底有多少是我们自己想要的？其实做个农夫未尝不好，熬过春耕夏作，就可以等待结霜的季节那份采摘的的喜悦；做个渔夫未尝不美，每一个晨曦，我们都带着半篓河鲜去菜市场兜买，卖不完的，晚上自己下酒……
　　而且最起码——不出来读书就不会死！不出去打工就不会死！不出国生娃就不会死！风滔千万里，不作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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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小朋友就很少，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结果死的死，残的残，跑出国的跑出国，折损了好几个。我也暗自忏悔，要不是我常年命犯太岁，要不是我天生暗物质，全是负能量，没有正能量？
　　国庆节要开高中同学会，我主动向全班同学坦白，这些年和我喝酒的朋友都没好运气，别让我上桌了——死的就不说了，三个月前路过金华，一个老同学和我喝酒，结果喝成胃出血。背他去医院抢救，吐我一头血——搞得我像个古惑仔，有杀出重围、送兄弟到医院抢救的义薄云天……我和班长说，说给我安排一个角落，我喝两口奶，就走了。她说那不行，奶不行，起码得椰奶，还得是大壶的“特种兵椰奶”……
　　然后一群人开始说，“我们又不是你的朋友，你喝吧”，“没人把你当朋友啊，你太自作多情了”，也有人怯生生地问：“你自己也要注意点啊，别出事。”
　　我气得只能像《小兵张嘎》里的那个胖翻译一样骂，“老子在城里吃西瓜从来不给钱！看不起我啊”。我天生命硬。
　　还得用去年那篇文章的结尾，“这个社会想把我们给逼死，看来还真不容易。我们这一帮兄弟一行没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但飘风泼雨杀将过来，确实都混成了一粒煮不烂捶不扁的铜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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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份，因为采访原因，在老家和初中的一帮同学碰了一场，其中有一个当年的“差生”，没毕业就被开除了。
　　那晚上，他也不说话，就是喝酒。后来我才知道，前些年，他和一帮兄弟做些黑白两道的钱款生意，结果出事了，被抓了，让他交代同伙，他一声没吭，全扛了，独自坐了七年牢。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种事情一个人坐牢就够了，牵连那么多兄弟干嘛。我站起来，敬他酒，说以后要把你这个故事写成书的。他也站起来，呵呵地笑，说喝酒，喝酒。
　　那天晚上，我们连续喝了三场酒，我给大家讲我这些年的故事，他给我们回忆他在江湖上的刀光和情义……
　　那天以后，我车里就一直会放一首老歌，当年周润发主演的《监狱风云》的主题曲《友谊之光》：“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
　　尤其这个画面场景非常经典和悠远：“监狱外的广场上，发哥带着眼罩，周围围着一群兄弟，潇洒高歌；丧彪光着膀子一边晒太阳，一边跟着合唱；梁家辉饰演的阿耀随着人流一圈圈地走；成奎安饰演的大傻在打着篮球……人世少不了纷争，但是即便在这蝇飞蚁聚的场所，依旧有一首美好的友谊之歌，有人甚至说，这一段可以媲美徐克《笑傲江湖》中那段刘正风和曲阳在大海上的那首《沧海一声笑》。
　　“今朝暂且别离，他日定当相逢”，兄弟姐妹们，有空多回老家看看，老家古桥新溪水,尤其感谢G20,蓝天大日头。有事记得托梦给我——但不许托梦说打不过荆轲，我又不是羊角哀，演不了“二鬼战荆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