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系千里 1-3:长篇小说《绝命后卫师》
2018年08月27日 11:23 《绝命后卫师》 钱林森
第四章 情系千里
1
夜幕中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驶进湘军27 军军部,门口的廊柱下倚着一位显然是在等着这辆小轿车回来的知性女子。
车一停,副官李仝下车,正要为后座长官开门,后座的27 军军长李云杰就自己推开车门下了车,惊喜地奔上前去。
“冰娴,”李云杰拥着突然出现在他军营里的妻子傅冰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才在车上还想着回到军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打电话向夫人报喜,没想到你就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傅冰娴嫣然:“这么说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这才叫恩爱夫妻,心有灵犀!哦,外面风大,快进屋吧。”说着他伸出手臂搂着妻子走进军部。
走进内室,李云杰神情自得地让妻子看看他有什么变化。傅冰娴一下子就看了出来:“肩章上加了一颗星!”
李云杰哈哈大笑:“我夫人真是非同一般。这是今天委座刚刚授予的。但这不仅仅是一颗星,更是委座的知遇之恩!”
傅冰娴并没有惊喜,却像是有什么为难似的陷于纠结之中。
“嗯,你好像并不为我感到高兴呀?”李云杰说。
傅冰娴马上掩饰起内心的纠结,努力做出欣喜的样子:“呵呵,哪里,是这荣耀来得太突然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军中无戏言,这还能有假!冰娴,军人重义,为夫此生追随委座不敢旁骛,誓为党国死而后已。”
傅冰娴感到自己的心往下一沉。
李云杰看出了妻子脸上的小小变化,就问:“你怎么了?”傅冰娴忙掩饰说:“哦,我……我还没吃饭呢。”
“该死,光顾高兴了。” 李云杰立刻把副官李仝叫了进来,吩咐他赶紧去准备晚餐。
李仝应声离去后,李云杰才问:“说吧,这次来为了什么事?”
傅冰娴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倒不知如何回答了,就说没事,就想来看看你。
“不可能!”李云杰显然是看出了夫人心里有着什么纠结的事,“你千里迢迢突然来到我的军营,决不会是想告诉我被蚊子咬了。”
傅冰娴哈哈一笑后,用娇嗔而得体的语调说:“难道我非得有事才能来和自己的丈夫团聚吗?”
李云杰连忙上前拥住妻子:“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其实我也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夫人的。要不是革命尚未成功,我一刻也不愿和你分开。”
趴在丈夫肩头,傅冰娴走神了,她心里想着的是她的姑妈……
2
傅冰娴的姑妈陈傅氏和儿媳妇陈江英婆媳二人在一个简陋局促的小客房里,坐等的正是傅冰娴的回音。
其实这并不是陈傅氏的主意,而是傅冰娴知道姑妈下了决心一定要带着儿媳去闽西苏区与儿子团聚,这位从小失去母亲、把姑妈当作亲娘一样看待的亲侄女怎么也放心不下年迈的姑妈和表弟媳走着去闽西,1000 多里地不说,沿途还要通过一道道国民党军的封锁线。她劝姑妈晚一天启程,就是想让丈夫李云杰提供点帮助,她心想当军长的丈夫帮这个忙并不难。老人家心想这也是亲侄女的一番好意,就在附近找了家小旅店住下,等着冰娴的回音。
陈傅氏等了好久也没见冰娴来回个话,心里就有些懊悔,就对儿媳妇陈江英说:“你表姐有那好心,未必见得她那位当国民党军长的丈夫会有那好意啊。咱恐怕指望不上了。”陈江英就说:“娘,我也一直想对您说,要不咱就不去了吧。”其实陈江英说出这句话是半真心半假意的。她也很想和5 年前新婚之夜就离她而去的丈夫陈树湘早日团圆,当婆婆最早说想去苏区找儿子团聚的时候,她的心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向了远方。可一回到现实,那闽
西苏区千里迢迢,听说那边还战事正紧,国民党军封锁得连一粒盐都进不了苏区,她担心老人家受不起这一路风雨的苦,所以左思右想,还是想劝婆婆
留在家里。但婆婆却说正因为战事紧,我才一定要带着儿媳妇去和儿子团聚。她说:“你们成婚这么多年一直分离,这次我们娘儿俩拼个死活也要找到湘儿吃顿团圆饭,否则我闭不上这双老眼。”
其实老人家的心意陈江英是心知肚明的,他们结婚五年,却还没有同过房。五年前他们成婚的当天晚上,丈夫就被交通员紧急叫了出去,在门外嘀咕一阵后,丈夫回到新房说有一个十万火急的情报必须马上出发送往湘西,他说好了三五天完成任务后就会回家的,没想到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丈夫去了湘西后就直接去了井冈山,从此就一直没回过家。老人家心里想的其实不仅仅是早点抱孙子,而是在国统区越是听多了国民党军消灭了多少多少红军队伍的消息,越想赶早带着儿媳妇去和儿子团聚。老人家是想能给陈家留个后。陈江英看懂了婆婆的这点心思,明知劝不住婆婆要带着她去苏区的决心了,也只能在心里希望表姐能给她们带来一个好的消息。
3
丰富的佳肴摆满一桌,李云杰边用餐边兴致勃勃地高谈阔论着。他说人生一世,或上青云,或落尘埃,其实都取决于在一个个十字路口时每个人作出的选择。比如我,当年可以继续求学也可以投身革命,但我选择了跟随我后来的岳父大人投身革命,参加了北伐。后来,又面临或左或右的抉择,我坚定地拒绝了共产党的拉拢蛊惑,选择了委座……李云杰突然发现妻子走神了,就停下了他的慷慨陈词,问:“冰娴,你没兴趣听我说这些?”
傅冰娴回过神来,说:“不不不,我正听着呢。”
李云杰就继续侃侃而谈:“那我接着说。我之所以作出这样的选择,是我坚信中国自中山先生之后,只有委座才能担当起把中国带向光明彼岸之历史重任。始于去年9 月的第五次剿共战役,已经到了拉网收获的最后阶段了。一个月,最多一个半月,所谓的中国共产党就会永远退出中国的历史舞台……”
“云杰!” 傅冰娴终于要说明来意了,她说,“我父亲是个老同盟会员,在我刚出生不久,我妈去世了,父亲整天在外奔波进行革命,根本顾不到家中的儿女,是姑妈把我当亲生女儿抚养长大,我虽然母亲死得早,但我从没失去过母爱,在我心里,早就把姑妈当作我的亲娘……”
听到这儿,李云杰手上拿着的用餐的刀叉停了下来。妻子捕捉到了丈夫心理上的小小变化,但她知道小客栈那边姑妈她们等得焦急,无论今天丈夫会是什么态度,她都不能再遮遮掩掩了:“云杰,也许我今天和你说这件事很不合时宜,甚至会扫了你的兴,但我还是觉得只要你愿意,并不会太为难。”
“到底什么事?”丈夫语气并不是很重的一句话,却让妻子感到像是一股飓风迎面扑来,让她有发不出声音的感觉。
瞬间的思考后,傅冰娴觉得不如直言:“姑妈想去一趟闽西和我表弟团聚,我想我们有责任、你也有能力给她老人家提供点帮助。”
“砰”的一声,李云杰手上的刀叉重重地拍在桌上。
傅冰娴虽有思想准备,但丈夫反应如此激烈还是令她感到震惊。一阵沉默后,傅冰娴知道结果无望了,就摘下胸前的餐布站了起来。
“坐下,冰娴。”李云杰说。妻子刚抬了抬身子又重新坐下。
“冰娴,”李云杰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我向我的老师长、老岳父发过誓,我现在依然可以向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伤害你,你相信吗?”傅冰娴有点机械地点了点头。李云杰就说:“既然你相信我……”傅冰娴似乎猜到了丈夫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就忍不住打断:“但是……”傅冰娴一张口的两个字是从喉头冲出来的,但话一出口又马上觉得没必要争论,稍微停顿了一下,就缓了缓改口说:“但是今天是我让你为难了。”说完她抬脚想走,可那句话梗在喉头不说不快,她刚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说:“说实话云杰,我心里明白你对我好,但这件事我……”
“这件事你没有错!” 李云杰说这句话时刻意强调了“你”字。在妻子还没来得及完全辨别出丈夫这句听上去带有温情意味的话中含义的时候,丈夫紧接下来的一番话就把妻子一下子扔进了冰窟。
“错的是你那位没脑子的表弟陈树湘!”李云杰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那陈树湘好歹上过学堂吧?可他怎么就不走正道甘愿为匪,抛弃老娘妻子不顾,混迹于朱毛之流?他要是个明白时务、善识常理的男人,就应该看到中国的希望在党国,而党国的希望在委座!可他就是执迷不悟,跟着那几个唯
恐天下不乱的共产党人走上一条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不归之路。他毁了自己则罢了,还置老母于不顾,弃发妻于空房,如此不忠不孝不悌不贤,真是
家门不幸!”
傅冰娴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李云杰也扭身看着妻子。夫妻显然是对不上语境地对峙了片刻后,傅冰娴还是选择了退却,“对不起,云杰,” 冰娴说,“是我让你为难了。”说完她披上披肩就要往外走。
“冰娴,”李云杰又把妻子叫住。但没等丈夫开口说下面的话,傅冰娴就抢过了话头:“姑妈对我有养育之恩,无论你怎么评价她的儿子,天底下都不可能有任何力量能改变、更不可能割断母子亲情的。无论能不能得到你的帮助,她都不会改变去闽西和儿子团聚的决定。”
李云杰却态度大变,关切地问了句:“从湖南到闽西1000 多里地呢,还要通过一道道封锁线,两个弱女子怎么去?”
傅冰娴觉得丈夫明明是举手之劳却不愿伸手,她虽然不想吵架,心里却着实不是滋味,眼泪已在眼眶里转了。但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的眼泪,就转身走了。
李云杰也没再把妻子叫住,他一直看着妻子的背影渐行渐远地消失于他的视线……
当傅冰娴赶到小客栈把李云杰最后问的那句话说与姑妈听的时候,陈傅氏的态度异常坚定,她说:“怎么去?我娘儿俩讨着饭去!国民党封天封地还能封得住两个女人的讨饭路吗?”
傅冰娴拥着姑妈眼泪直流:“姑妈,我对不起你呀。”
陈傅氏反而拍着侄女的后背竭力安慰着:“这不怪你,娴儿,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呀。可你说得对,无论路途有多遥远,无论一路风霜雨雪,只要知道儿子在那儿,就什么也挡不住咱娘儿俩去和儿子、丈夫团聚的路了。”
这时,小客栈门口驶来一辆黑色小轿车,停车后,走下一位商人打扮的男子,走进客栈后,商人脱下礼帽,对傅冰娴说:“夫人,我是军座的副官李仝。奉军座命令,一路把老太太护送出最后一道封锁线。”
屋里的三个女人都有了一种突然间云开雾散的感觉,傅冰娴尤其显得惊喜,她转身一把拥住姑妈喜泪纵横:“姑妈,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可她转念又想,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过程为什么会那么复杂,不就是因为丈夫和同样是亲人的表弟分别是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军中将领吗?她不知道这道看不见的鸿沟还会给她带来多么大的身心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