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临危受命 1-2:长篇小说《绝命后卫师》
2018年08月16日 14:58 《绝命后卫师》 钱林森
第三章 临危受命
1
几个月前,红34 师所辖100 团、101 团和102 团三个团回到闽西,担负起保卫闽西以北根据地的作战任务,在泰宁一线多次击退3万余国民党军的进攻,完成了牵制敌军的重任。
但几个月后,中央红军第五次反围剿战役出现了一个标志性的重大失利:广昌失守!
在红5 军团的指挥部里,当作战参谋根据战报将一面代表国民党军的蓝色小旗插在作战沙盘标注的广昌地名上的时候,红5 军团指挥部就像是一下子坠入深谷似的一片沉寂,大家都清楚广昌对整个苏区意味着什么。
军团参谋长说:“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咱整个中央红军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军团长说:“更严重的问题是万一坚持不下去,如何保证党中央能全身而退,中央红军将何去何从?”
此言一出,几位军团领导的脸上更像是覆上了一层厚霜。
军团政委显然更有定力,他说:“也别太悲观了,我相信党中央会做出力挽狂澜的决策!”就在这个时候,中革军委又给红5 军团发来了一项紧急电令:由红5 军团担任全军总后卫。这一命令无疑表明党中央已经作好了放弃赣、闽根据地的军事准备。在这个节骨眼上,几位军团首长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红34 师,在前期的战斗中,原34 师的师级领导要么调动,要么负伤,急需成立新的领导班子。
军团首长们连夜赶到红34 师部队驻地召开团职以上干部紧急会议。军团长屁股一落定,就点名要听听101 团团长陈树湘对当前形势的看法。
陈树湘说:“既然首长让我说,我就说说个人的看法。我认为,广昌失守,意味着……”他的话就在嘴边却停顿着久久没有出口,他在想着要用什么样的词语婉转表达自己的看法,而不仅仅是发发牢骚。
刚刚从死亡线上捡回第九条命归队才三天的102 团团长苏达清可憋不住了,他说:“首长点名让你说,你还吞吞吐吐怕说错什么呀?我帮你说出来得了,你不就想说中革军委某人提出的‘御敌于国门之外’是脱离中国实际的洋人唱洋戏吗?”
102 团政委程翠林连忙制止他:“苏团长,军团首长们不是来听咱们发牢骚的。你还是坐下吧。”
苏达清可一点也不领他这位老搭档的情,操着一口闽西客家话嚷嚷起来:“嗬,我的大政委有思想、有觉悟,怕我这个大老粗说错话连累你?放心,咱
们自己放屁自己闻,沾不到你身上。”
程翠林有点忍不住,一个起立:“报告!我也想说几句。”
首长们没表态,程翠林就当是默许了,就说:“现在许多同志把第五次反围剿的失利归咎于中央某领导推行的军事路线错误,我认为持这种观点是片面的。事实上,咱苏区红军能以1 比10 的兵力和国民党军对垒,并坚持了近一年时间,这说明中央的战略战术还是很有韧性的。1 比10 啊!”
陈树湘听了程翠林的话就坐了下去。可屁股刚刚沾到凳板,又被军团长叫了起来:“哎,树湘同志,你的话还没说完呢,别坐下,继续说。”
陈树湘笑了笑:“呵呵,还是请102 团程政委多说几句吧。”
“陈树湘,你矫什么情!”军团参谋长突然喉咙很响地说了一句。当年在井冈山时期他是陈树湘的上级,陈树湘也可算是他当年的爱将,他对老部下陈树湘说话不用考虑语气和用词,“军团长说了,今天就想听听你对当前形势的判断,你不把话说完就别给我往下坐。”
陈树湘重新起立:“是。刚才程政委强调了一个1 比10,我也想用几个数字来说说。第一次反围剿,国民党军10 万人,我红4 军4 万,2.5 比1,可红军全歼敌张辉瓒师9000 余人,俘敌3000 余人,我红4 军大获全胜……”
程翠林扯了扯陈树湘的衣角,提醒说:“陈师长,你跑题了,首长让你说的是当前……”
“别打断他,先听他说完。”军团参谋长似乎对陈树湘的话题有了兴趣。
陈树湘就继续发言:“第二次反围剿,国民党军20 万,红军不到3 万,7 比1,红军横扫700 余里,连打5 个胜仗,歼敌3 万余人,缴枪2 万余支。第三次,国民党军30 万,红军3 万余,也是10 比1,可红军歼敌7 个师,俘敌18000余人,缴枪15000 余支,打得痛快淋漓,赢得第三次大胜。第四次在座诸位都参加了,我不用多说了,但我要说的就一点,第四次战役开始的时候红军是7 万人,而战役结束时反而扩大到了8 万多人。”说完他坐了下去。
“说完啦?” 军团长问。
“说完了。”
程翠林又站了起来:“报告,我能谈一点想法吗?”
“你等等,”军团长说,“树湘同志好像是言犹未尽啊。”
“首长,我要说的都说了。”陈树湘只报了一堆数据却不下结论,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结论的。
军团政委把发言权交给一直请求发言的程翠林:“翠林同志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
程翠林说:“是!我认为陈树湘同志刚才的发言,天一脚地一脚的,绕着弯子,其实就是想说现在中央的军事路线出了问题……”
苏达清明明是听不下去程翠林的话,却指着陈树湘说:“陈树湘,你这一点还真不如死过九回的苏达清,就算放屁,这出一半闷一半的能痛快吗?”
苏达清这一打岔,程翠林话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但他依然站着想等苏达清说完继续发言。
苏达清继续说:“你看看,又让人家抓你个短了吧?我替你说了吧,前四次反围剿咱大获全胜,是因为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正确指挥。这第五次反围
剿屡次失利,连苏区都快保不住了,是因为毛主席被靠了边……”
“政委,”军团长突然打断了苏达清的话,“我看可以言归正传了。”
苏达清的话也被卡在半截上了。
“下面宣布几项任命。”
军团政委宣读任命:“任命原101 团团长陈树湘同志任红34 师师长,原102 团政委程翠林同志任红34 师政治委员,原100 团参谋长王光道任红34师参谋长。”除这几位主要领导外,还宣读了包括101 团政委蔡中兼任红34师政治部主任等一批团职以上干部的任命。
陈树湘意识到这次干部任免是上级已经在为中央红军可能作出的重大行动作准备,他敏感地意识到中央红军已经真正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了。
2
红34 师新的干部任命后,军团长和军团政委就先回军团了,留下军团参谋长继续主持召开红34 师副师职以上的干部会议,研究一些具体事宜。
军团参谋长最后说:“总而言之,对你们这支由原闽西3 团组建的红34师主要领导和各级指挥员们的政治觉悟和战斗力,从中革军委到红5 军团领导都是放心的。可现在一个师的建制实际兵力还不足两个团,那作战任务一下,岂不唱空城计了?中央要求突击扩红。这扩红呀,在几年前不是问题,可眼下恐怕不一样了,苏区人民也很困难,扩红任务很艰巨啊。”
一提到突击扩红,陈树湘就感到心头沉重。当年跟着朱、毛红军打土豪、分田地,建立闽西根据地,苏区群众踊跃投红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闽西大多数的农户门口几乎都挂上了一块苏维埃政府颁发的小木牌,上面只是简简单单地用毛笔黑墨写着四个字:红军家属。虽然是一块小小的木牌,但在闽西客家人心中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所以当年几乎天天可以听见兄弟参军、父子投红的感人故事。但随着一次次的反围剿战役,国民党军对苏区的围剿力度越来越大,战况越来越惨烈,形势越来越严峻,闽西农家门口“红军家属”的小木牌也一多半换成了“红军烈属”的牌子,这一块块木牌子上的一字之差,意味着一条条生命的消失。最让陈树湘难以忘怀的是第五次反围剿战役打响以来,由于以博古、李德为首的中革军委坚持推行以阵地战对阵地战的战术,使红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损失。七个多月前,闽西3 团面对四个师加一个旅的国民党军死扛硬拼了三个月,部队阵亡过半,陈树湘作为101 团团长,带走的以闽西子弟为主的1000 多人,带回的却只有不到一半。陈树湘心里非常清楚,经过这几年一次次的反围剿尤其是第五次反围剿以来,部队的伤亡补员已经成为最大的难题。对此,陈树湘到闽西的田间地头转一圈就深有感触,老牛、老头和老妪,顶着烈日冒着风雨的小媳妇都成了闽西田间地头的一道风景线了。青壮男人呢?青壮男人都在这一次次扩红运动中投红参军了,且一多半成了烈士,断根绝户的人家也不在少数。所以,今天上级又下达突击扩红的任务,陈树湘心里就一下子沉重起来。
看见师长久久地沉默不语,政委程翠林代表红34 师向军团参谋长表态说:“请上级首长放心,我们对闽西苏区人民的思想觉悟抱有足够信心,只要充分发挥党的政治优势,放手发动群众,保证能完成上级下达的扩红任务!”
“好,那我走了。” 军团参谋长站了起来,“哦,其他同志都留下,你们师长、政委二人送我一程吧。”
军团参谋长和新上任的红34 师师长、政委走在汀江西岸,耳边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很长一段路谁也没有说话。
陈树湘知道军团参谋长让他们二人送他一程,是想避开师部的其他同志对他们两位在军事和政治上另有交代。见参谋长久久没有开腔,陈树湘就问:“参谋长一定还有特别交代吧?”
军团参谋长呵呵一笑:“有点眼力啊。有件事,军团领导让我只对你们二位传达。知道中革军委命令重组红34 师的意图吗?”
程翠林说:“保卫苏维埃政权!”
“这么说太空泛了。”军团参谋长能理解但并不满意程翠林的简单回答。
“从战场态势上看,”陈树湘说,“瑞金周围三百里都有国民党重兵,在这个时候重组红34 师,恐怕党中央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了。”
“你这么说太悲观了吧?”程翠林说,“我相信形势还没有坏到这步田地。”
“形势恐怕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严峻!”军团参谋长说,“昨天广昌失守了。”
军团参谋长说出的这句话就像一记重拳重重地砸在陈树湘的胸口,一次次在错误命令下作战失利的郁闷情绪就像被一下子打开了气阀,不可阻挡地喷发出来:“李德同志根本不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他想把欧洲大陆的那套正规战争的套路生吞活剥地搬到中国来能管用吗?还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意见,最让人寒心的是博古同志也一味排斥毛主席的主张。今天的恶果,其实从第五次反围剿战役开始时就种下了。现在广昌失守,瑞金失去屏障,门户洞开,蒋介石一定会把党中央所在地瑞金作为他最终的决战目标。党中央的安危,咱心急如焚啊!”说到这儿他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点过了,就想往回找补,“对不起,我的话可能说重了,可我……”
“对不起什么?”军团参谋长打断他说,“只有一个真正的红军将领才会急党之所急!我把你们叫出来就是希望你们能够认清当前的形势。”
程翠林感觉到参谋长肯定陈树湘的同时其实也在批评自己,而且陈树湘刚才的那一番话何尝不是他心里也在想的。但作为一名政治干部,他时时提醒并约束着自己的言行,从不随意评价上级,但这并不等于同样作为老红军的他看不清当下的严峻形势。
“这么看来形势的确比想象的严峻了。”程翠林委婉地表明他也同意陈树湘的观点。
军团参谋长说:“所以,在这个危急时刻,你们这支后卫师,使命之重大就不用我多说了。”
程翠林听了一惊:“后卫师?红34 师是后卫师?难道……党中央要转移?”
军团参谋长说:“这就是军团领导让我单独对两位说的事。当然,中革军委的电令中没有具体计划,但我们分析这恐怕是大势所趋。你们必须要做好应对一切的思想准备。”说完他翻身上马,又勒转马头补了一句,“树湘,到底是朱总司令有眼光啊,看中你这个当年红4 军中的常山赵子龙担任后卫师师长,翠林同志也是临危受命,我相信你们能完成党中央交给你们的使命!”说完绝尘而去。
在送走军团参谋长返回师部的路上,程翠林看了看陈树湘的脸色,说:“树湘,形势虽然严峻,但作为师长要是脸上整天阴云笼罩,部队恐怕就见不到阳光了。一支精神不振的队伍,恐怕连枪都打不准。”
陈树湘说:“政委提醒得很对、很及时啊。向你保证,就算泰山压顶,我也不会露出龇牙咧嘴的丑样!”说这话时他们正好走到汀江边的临江楼前。陈树湘忽然想起当年毛主席正是在这座楼上写过一首《采桑子·重阳》,正好作为回应程翠林的善意提醒,他就模仿着毛泽东的湖南方言,吟起了这首词:
人生易老天难老,
岁岁重阳,
今又重阳,
战地黄花分外香……
陈树湘模仿毛主席语言神态的惟妙惟肖,让程翠林大笑着连声叫绝,长时间阴霾蔽日下的那种像是长了毛似的压抑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