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 伍 流金的小溪
2017年10月18日 14:49 《那山那水》 何建明
“胡加兴靠这条溪可是发大财了!他搞的漂流远近闻名,日进斗金哩!”俞小平这么说,我有些不信。因为在我的意识中,能进行漂流的地方一定是名山名川,这小小余村,区区乡间小溪,也能漂流?
站在村边的溪岸,望着河床上那断断续续流淌于裸岩间的涓涓水流,无论如何我也想象不出这样的地方竟能让玩遍了世界、玩够了刺激的上海人、杭州人和我的苏州老乡如痴如醉地来玩乡间漂流……
主人胡加兴出现了。
“小看我们山里人了吧!”这是一位少有的乡间风流倜傥人物:五十开外的人,依然英姿帅气,关键是还总挂着一脸笑相。好像谁说过,通常这样的人能发大财!
胡加兴听我这么说,笑得合不拢嘴。一旁的俞小平说,他胡老板这些年靠村前这条滚滚而流的溪水,满口袋满口袋地装进银子,现在是余村的富翁,每天做梦都要笑醒。
“是,是。过去没发财时,我的脸上跟大家一样,都是苦相。尤其是在矿上和水泥厂做工时,你想笑也笑不出来,笑比哭还难看—整天被泥巴、烟尘糊住了脸,只剩下两只眼珠子还表明自己是个人……”胡加兴说,他在十七八岁时就到了矿上当窑工,他的父母也在窑上。“那个时候,能到矿上、窑上干一份活,也算是比扒黄土种地的高一招呢,因为能拿工资啊!”
“但矿上的活实在太苦,即使比种田的多拿几个钱,寿命肯定要短好几年,所以后来我出来单干,自己买了一辆三轮车,在矿上贩菜……”胡加兴说。
看不出来,这么个搞“漂流”的大玩家,想当年竟然是在工地上贩菜的!眼前这位乡间漂流大侠的往事让我有些疑惑。
“没错,别看胡老板现在财大气粗、豪气冲天,想当年也是淌着汗水、低头推着小三轮到处吆喝的菜贩子哩!”俞小平与胡加兴是从小一起在村里厮混长大的,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那种直接与爽快。
财富积屋的胡加兴,如今对他人的任何评价都满不在乎了,依然笑逐颜开。碰巧,我们去他家时,他儿子刚结婚不久,胡加兴的妻子仍然着一身大红的衣衫在堂里堂外招呼客人。
“胡氏山庄”的规模仅次于“春林山庄”,但对胡家来说,二三十桌的农家乐并不是主业,它只是漂流的副产品。
胡加兴自始至终也没有把自己家的农家乐放在嘴上,他的心思全在激情澎湃的如漂流一般刺激他的生意经上……
“我这一二十年里,干过活、走过路,可以说是天南海北、地狱天堂,村里的人说我从来没有踏空过,但我知道,真正让我顺风顺水的,还是从蹚上了这条溪水之后……”我感觉胡加兴的这些话,落在余村这块土地上,似乎格外掷地有声,也特别有深意。
“村里开矿时,我骑着三轮车,从县城把菜拉回来,再到矿上去卖给那些没有时间出去买菜的乡亲们。一天拉满一三轮车,鱼、肉、螺什么的,一斤赚几分钱,一车卖掉能挣五六十块、六七十块。矿上工作一天四五十块,我拣个省力些、少危险的活计,一天能多赚个十块八块。在村里开矿的年份里,村民们拼死拼活地干,我是起早摸黑地卖,图的就是肚皮吃饱,外加口袋里有几个零花钱而已,但大家的身体差不多都垮了、坏了。污染实在太严重,整天看不到晴天……”一直挂着笑脸的胡加兴说到这里神情凝重起来。
“当时我就想着离开余村,出去闯荡,但乡下人尤其是已经拖儿带女的乡下人,想离开自己的家谈何容易!”胡加兴说,“好在我不是卖菜脚下有轮子嘛,所以后来就到德清去贩猪苗,就是贩卖小猪崽。”
“德清是安吉的近邻,他们那儿的幼猪市场很出名,我们安吉这边养猪的人比较相信德清的猪种,所以我就做起这档生意,几天贩一批猪崽,一个月赚回万把块钱。”胡加兴抹抹嘴,说:“按理说一个月赚万把块钱非常不错了。但从我们这儿到德清要翻山越岭,路况不好,加上中途常常有不三不四的人捣乱,你提心吊胆辛苦一个月,弄不好只要有一次碰上这些人,就等于整个月白忙活。所以,差不多一年后,家人不让我再干了。”
回到家里,望着屋前哗啦啦流淌的溪水,胡加兴左思右想着,再干些什么才能有个好日子呢?听说天荒坪镇的水电站开建,每天都有上万人从山下到山上,再从山上往下走,载人拉客肯定能赚钱!胡加兴这么想。
于是,他把装货的小旧三轮车换成了能载人的新三轮车,开始了工地客运生意。天荒坪水电站工地上,人山人海,可谓每天洪流滚滚、浩浩荡荡。余村的胡加兴就成了这支混杂纷乱的民工洪流中的沧海一粟,疲于奔命地飞奔在天荒坪岭与县城之间的崎岖山道上……后来,他把三条腿的车子换成了四轮车。
“十三个座位的车子,有时要拉三十多人,而且是在山路上行进,你说危险不危险?可有什么办法,为了生计嘛。”胡加兴长叹一声,“那时候,我和搭乘我车的人一样,今天不知明天……”
一些日子后,水电站建好了。胡加兴把拉民工的车又换成了出租车,干脆去县城开出租车去了。
“我们安吉县一二十年前还是非常落后的。当时全县城只有四十辆出租车,所以我想,开出租车一定是不错的生意。”胡加兴的“车子经”练到了家,但在安吉县城开车只有三块钱的起步价,生意仍然惨淡。此时县城里有不少老板在做转椅生意,跑杭州的比较多,可他们又多数没有专车。胡加兴瞄准了一家做转椅的老板,心甘情愿地被“包”了起来—专司为该企业跑外地业务。
“这生意能养活自己,但根本养活不了全家!”胡加兴在屋前的溪河边长吁短叹,这日子到底怎么过,他的眼里充满了惆怅。
家对面的水泥厂仍在冒着浓雾一般的烟尘,仿佛一顶沉沉的黑锅将胡加兴的心重重地罩住,罩得他喘不过气来。
“日子总要过吧!”这回胡加兴咬咬牙,狠了一把:把出租车卖了,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到县城买了两套房子、一个店铺,他要离开余村,到城里做卖鞋的生意。
哪知这开惯了“轮子车”的胡加兴,重新再穿一双“鞋”走路,怎么也走不顺。不久,他的鞋店就关了门。
还是回到车道上吧!
胡加兴一赌气,把车换成了一辆奥迪。聪明的他,将这辆“官样”的私车整租给了县里的一家园林公司,每年收取租车费用。“人家养车不养人,省下一份开销。”胡加兴解释道,“还好,一年下来,十几万元收入,但绝对富不起来。”
时间到了2005年,习近平书记的余村之行仿佛给胡加兴们带来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这一年我被这条溪吸引了!终于扔下了轮子,顺着这涌动的溪水,走上一条捡金子的致富道路……”胡加兴“噗”地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指着屋前的溪河,笑容满面地说。
“有一次我跟一个园林公司的老板到宁波办事,看到一条溪河里有许多人在漂流,很好奇。一打听,说还很赚钱!我是蛮有生意头脑的,就仔细看了看那条漂流的河道,觉得跟我家门前的溪河没什么差别,如果说水的落差,可能还不如余村的溪呢!他们能搞漂流,我在余村为什么不能呀!”胡加兴说,“这一次看漂流,是我有生以来最心动的一天。心想,前些日子,村里的干部还在说省里的习近平书记到了余村,说如果我们把山变青了,水变绿了,我们就等于可以往口袋里装金子银子了!当时大家还不太明白,怎么就能把绿水青山变成金子银子呢?我的天呀!想到这儿,我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如果把我们家门前的溪河改成也能够漂流的水道,这不就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了吗?我向村里汇报了我的打算和想法后,鲍书记高兴了,说加兴你这个思路好!余村如果在自家的溪河上搞起漂流旅游项目,不仅使我们余村闯出了一条致富之路,而且对整个安吉都是了不起的好事啊。安吉境域内有多少条跟我们余村一样好,甚至更好的溪流啊!”
“村里当时非常支持加兴的想法。”俞小平说,自习近平书记在省里提出“生态立省”后,尤其是在余村首次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开始,浙江全省上下都轰轰轰烈烈地加入到“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和“美丽乡村”建设的活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