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镜头》书摘
2016年10月19日 11:41 红旗出版社 顾保孜(作者),杜修贤(摄影)
苦难的岁月好像我们手里正在推动的磨盘,已磨光了母亲对“问号”探究的兴致,表现出过来人对生活的无奈和漠然。她每天面临的是几副干瘪而需要填充的胃肠,她支撑着枯瘦却很有韧性的身躯,一圈一圈地推动着沉重的磨盘。那双将逆来顺受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畸形小脚,循环往复蹈着圈,人生一代一代不正是像她脚下的圆圈吗?
我忍不住斜眼又看了一眼母亲。她才三十多岁却已开始苍老,她也曾很美丽,大眼睛,曲卷乌发。可现在——不仅是容貌的苍老,母子之间的天伦之乐也在枯竭,我几乎感觉不到她对我的昵爱。
我又问了一遍。
母亲才沉闷地说:“啥人啥命,命穷命富是天生的。”
“啥是命?”
“命就是命,人瞧不见摸不着,老天爷把握着,人还没出世,老天爷就捏掐好了是穷命还是富命。”
“噢……老天爷在哪个旮旯里住?有这么大能耐!”
“天上。”
“我们瞧得见吗?”
“瞧不见。”
“瞧不见你怎知他是老天爷?”
“这娃真麻烦,谁都相信老天爷。你爷爷相信,你老老爷爷信,咋就你不信?”母亲失去了耐性,丢下推杠由我一个人去推,她气哼哼地走开了。
我又去问父亲,还没把话说完,父亲双目圆睁,粗声莽气地说:“这娃邪乎不邪乎?命也是你能问的?有工夫别在这儿磨牙,去拾煤渣,家里断火了。”
我动了气,拒绝再上街丢人现眼地拾别人的垃圾。我要挣钱,挣大钱!
坏脾气的父亲和碎嘴的母亲不知应该如何对付我,因为他们看到,齐肩高的儿子血管里流着父亲的野性和母亲的韧性的血液。
春耕在即,有田地的庄稼汉站在地边,似乎看见了金黄季节,憋着劲地朝手心吐唾沫,心焦地等着开犁。没田地的汉子们只好排在大户人家的门外,指望用廉价的劳动力换取昂贵的生存资格。
米脂高府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富贵大户。门口排了打工的长队,我也在其中。
春寒刺骨。一批批汉子刷了下来,哭丧着脸走了。
我却留了下来,因为我告诉高府女主人,我会洗碗扫地干一切家务活。
整整一年,从日出干到日落,像一个不知疲劳的佣人,终日忙碌。可是我还是很穷,一想起满脸辛苦的母亲,未尽的男儿责任强烈地咬着我的心。
我开始怀疑……我的命是不是也被老天爷把持着?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穷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