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红花火》书摘
2016年07月28日 13:09 红旗出版社 海飞(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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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雕嫁人那天,大雪突然笼罩了辛浦镇。
海半仙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张老旧的竹椅上,听到了雪阵由远而近的声音。一会儿大雪像潮水一样涌来,纷纷扬扬地罩住了海半仙。他咳嗽了一声,在这个冬天的薄暮时分,他突然觉得整个小镇变得如此空旷与辽远,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得心应手地翻了一下白眼,透过黑色深重的墨镜,隐约可以见到一艘大红婚船,远远地从河道那边驶来,像一座移动的亭子。
海半仙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指甲长长的手指头开始掐算起来,那些雪朵无声地飘落在他的掌心,让他的手掌有了一阵紧接一阵的凉。一会儿他的头发和脸上都落了好多雪,就在这时候他算到了花七斤家的闺女今天一定是出阁了。海半仙冷笑一声,摇头晃脑地吼了一声,刀枪之命,刀枪之命……然后他猛地摇了摇手中那只被摸得锃亮的小铜铃。
这一个普通的落雪天,所有的一切,都在如火如荼地发生……
迎亲的婚船到达河埠头的时候,镇上最有名的的女酿酒师花雕还在徐记酒坊里干活,她带着一批工人在竹簟上摊饭,并且向一名新来的酒头作最后的交接。徐老爷披着狗皮大衣坐在冬天的一张藤椅上打盹,他的身边架在暖暖的火炉。徐老爷中午喝了一点儿黄酒,吃了一点儿狗肉,然后他的整个下午就都是昏昏沉沉的。花雕看了一眼像一件旧家具一样臃肿陈旧的徐老爷,麻利地把手中的勺子扔了出去。木勺子呼啸着穿过了冬天,稳稳地落在水桶里,溅起一片白亮的水花。
徐记酒坊留给花雕的记忆就是这片白亮的水花。然后花雕走上了回家的路,养父花七斤拖着病体在赌馆里泡了七天,终于把她输给了田家大少爷田树根。那天清晨花七斤从赌馆账房手里接过账本,他欠下了田树根一百个大洋,说好了把花雕抵给田树根。田树根打了一个哈欠,他白嫩的手接过一碗参汤,喝了一口以后又猛地喷出来。真苦,田树根恶狠狠地说,然后他拿起笔在账本上划掉了一串数字,站起身来就往赌馆外面刚刚亮堂起来的清晨走去。一边走一边留下一个尖细的声音,三天以后过门。
那天花七斤望着田树根喷出来如薄雾般久久不散的参汤笑了,他用手捂住嘴,剧烈的咳嗽声又响起来。当他摊开自己的手时,发现了手心里腥红如梅花的鲜血。
花雕走在那条回家的石板路上,路的一边是店铺,一边是一条狭长如裤带一般的穿镇而过的河。河面上冒着氤氲的水气,花雕的身影就倒映在河里飘忽着,像是王家班的戏子在舞动着水袖。花雕走过海半仙身边的时候,有气无力的海半仙突然摇了一下手中那只磨得油光锃亮的小铜铃。花雕扭头看了海半仙一眼,海半仙戴着一副深不见底的墨镜,脸上挤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上去他的瓜皮帽已经很陈旧了,像一只被啃过的地瓜一样不成模样。他暗哑的笑声响了起来,然后出奇不意地出手,竟然稳稳地捉住了花雕的一只手。
刀枪之命啊,花家丫头,你的命比铁还硬。海半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花雕看到海半仙的清水鼻涕亮晶晶地挂了下来。她挣脱了海半仙的手说,海半仙,我要嫁人了。
花雕走的时候,将一小坛酒放在了海半仙的身边。海半仙蜷缩在一把竹椅里,他身边“摸骨论相”的四字布幡在冬天的风中轻轻摇晃,很像一位站立不稳的老人。花雕越走越远,当他回头望望海半仙的时候,突然觉得海半仙很像是挂在徐老爷家堂前的一幅山水画。
花雕踏进家门后开始烧热水。那只她用来洗澡的大酒缸里倒满了热水后,她把自己狠狠地洗了一回。花雕一边洗一边对自己说,我要嫁人了,我要嫁人了!这个漫长的下午,花雕很想在温热的酒缸里好好地睡一觉。锣鼓的声音就在这时候挤进了门缝,花雕起身穿衣,这时候她听到了病歪歪的养父花七斤在外间跟人追加彩礼。花七斤有气无力地说,再给五十块大洋。
田树才坐在花七斤对面,隔着油腻腻的小方桌,田树才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我给你一百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