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雷不鸣 | 我对喝酒喝死的,天生有种亲近感
2017年06月16日 17:00 旗书网 聂磊旻
我喜欢的作家中,雷蒙德·卡佛是喝死的,古龙是喝死的,海明威、凯鲁·亚克全都是喝死的——我对喝酒能把自己喝死的作家,天生有种亲近感。如果人生都是碉堡,那他们就是手榴弹,自己把自己拉响了。
好久没写专栏。4月份写《如果我们素不相识》,还在进藏的火车上。过唐古拉山口前,我扛着两大桶(10L)凯撒黑啤直奔餐车,来回翻飞给各路兄弟倒酒,给人一种“青藏线催命判官”的幻觉。
昨晚在家苦练飞升,喝了1大杯冰镇的“水井坊”。
夏天把高度白酒冰镇——这是去年从一个阿姨那学来的,这个阿姨酒量奇绝,冠盖富春江。白酒冰镇后,透彻、犀利、绝杀,一条冰线顺着喉咙滑下去,有点像游坦之的冰蚕毒掌,3秒钟,“轰”,一条火线原路返烧上来。比那个“虎口撒盐,刀头喝酒”的龙舌兰凛冽太多。
我的朋友大多数都是“夜游神”转世,一部国产的《深夜食堂》把大家的故事全炸了出来。我甚至怀疑,这部片子的目的就是要拍得烂,然后引发全民的倾诉,从而达到全民健嘴的社会影响和高度。
借着“水井坊”的通透,想了一会,得写啊,说不定可以出个系列,就叫“深夜灵堂”,取其高冷、绝望、不胜寒的意境。换句话,就是陈年破事,做不到妻妾成群,那就凄切成群。
壹
2007年,宁波北仑,我和师傅采访中国女排主帅陈忠和。
北仑有个酒店叫“曼哈顿”,我们在那打尖。那天写完稿子已近午夜,下楼,街角大排档,喝酒。
大排档是夫妻店,很简陋,快打烊了,我们把仅剩的几个菜全点上,寻了张干净的桌子等着。突然来了几个下班的莺莺燕燕,她们也要点菜,老板和她们很熟,说来晚了,全卖完了,然后喏喏嘴,意思我们把剩下的菜全包了。
这时候师傅站起来和说:“老板,我们点的几个荤菜让给她们好了。” 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喝着K牌啤酒,只盯着那份就要出锅的红烧小黄鱼。
事后,师傅贼兮兮地说:“都是服务行业,要相互照顾啊。我们是脑力劳动,她们是体力劳动,她们比我们更需要。”
转眼过10年,腹内生不了异锦,笔端更喷不出长江,前几日和师傅喝酒,他现在练字、骑车、打网球,四十多岁的西门庆愣是把日子过得像80多岁的陶渊明——对于他的心态和身体,我很是担心。
看到我时,他正一边喝啤酒,一边吃扇贝,恶狠狠地说:“有没有少妇啊,有没有少妇?介绍两个少妇给我啊!”
我顿时放心了。
贰
2013年的冬天,我们常去杭州建国路上的一家“烧鸡公”吃火锅。
深夜,一群人报社下班,浩浩荡荡去,让老板烫上5、6瓶黄酒,拿些羊肉、青菜、萝卜,煮上一大锅。那回我们在二楼,隔壁坐了三个喝醉的东北大哥。老三言语得罪了老大,老二就骂老三,老大直接揍了老二,说不该欺负老三;老三一看,自己扇自己耳光,老大一看则继续打老二……最后三个人扭成一团,因为打得太厉害,把楼板差点搞塌,最后导致电线短路,停电了。
我们垂头丧气地买单回家,总不能和酒鬼一般见识。同事“刘站长”因为还要等人,就待在黑漆漆的店里。第二天,他兴高采烈来描述,“昨晚后来老板报警了。来了一车‘110’,问老板,他们喝了多少酒,老板说3个人就喝了一瓶黄酒。‘110’听完就骂,三个人喝一瓶黄酒发什么酒疯,冲上楼,把三个人抬了下来,直接扔在马路上,最后全铐起来带走了……”我们听得乐得不行。
那样的时节真好,纸媒的黄金时代还有余音,我们全心全意地营字造句,和梦做交易,欢快且情愿地被时间、荣耀和逆境改变。
叁
2012年夏天,我奉命跟中国登山队冲贡嘎雪山,一路西行,结交了同行的温州都市报副总老周。
爬雪山、过草地,在海拔6200米的雪山上忍饥挨饿,野蛮生存了12天,我和老周成了生死之交。
活着下山后,辗转到了成都,两个穷凶极饿的人,寻了一家最普通的火锅店,把所有的菜都点了2遍,一口气喝了7个小时,一结账,1200块钱。
然后,两人捂着肚子绕着酒店走了2小时。
去年6月6日,我在温州采访乡村教师。温都的兄弟吕进科陪我喝酒,他酒量不好,但歃血为盟、摔杯为号的气概很足。闲聊到老周,原来正是他的顶头上司,赶紧打电话。不一会,老周披挂整齐而来,人没到,就喊服务员:拿30瓶啤酒来!
喝到凌晨2点,老周说,他女儿天亮就要去高考了,来,每人喝十瓶,求个十全十美。我大惊,怕自己喝死,忙说大哥你必须得早点回去,别耽误送孩子考试啊!老周看了看表说,算了,考试让她妈妈送去,我们继续喝——反正考不好就赖你……
后来我得知老周女儿高考考得异常好,甚至被推荐去美国读了名校,感觉丢失已久的脸又捡回来了,感觉又可以去温州骗小龙虾吃了。
今年6月6日,我给老周发了条微信:大哥,去年今夜。
老周大笑:十全十美!
肆
作为一个前计算机肄业生,我偶尔会用理科生的套路来解决写作问题。
比如日版的《深夜食堂》,我虽然没耐心看完,但很容易知道它的关键点所在,孤独、温暖、爱情、家庭……几个当下比较稀缺的高频词汇反复冲杀,然后完成一次情感上的剪径。
对于我这样的酒徒,老早在探索人类情感的路上越走越歪,所以我只关心“深夜”,从不研究“食堂”。用北岛的诗解释,“杯子碰在一起,全是梦碎的声音”。
在江南,在绍兴、乌镇、兰溪的小镇里,随便找一家烟火缭绕的破旧小店,喝到半夜,笑眯眯的后厨阿姨双手在白围裙上擦干,一出手都是绝世风范,3、5斤黄酒只当茶喝。在兰溪,我好几次因为贪清水鱼的鲜,最后被当地大哥灌成“动物人”——四肢着地,匍匐前进。
有一年,开车路过湖南,在洞庭湖边,风尘仆仆的我被三个当地老师在15分钟内解决掉,连菜都没看清楚。一斤白酒,三满杯,第二天9点才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
在重庆永川,和当地媒体兄弟长夜吃鱼,聊在南非采访世界杯,一口气吃了30天的大白菜炒肉,突然有一天说改善伙食了,冲下楼一看,小白菜炒肉。喝到兴起,零度的气温,大家都单衣猛战。最后每人一斤白酒,8瓶啤酒,吐得稀里哗啦。
结果第二天我就高烧不退,总共5天的采访,在床上躺了7天,本还想躺到第8天,重庆的兄弟说:“后天年三十了,你要不到我家过年算了?”
伍
前几天有人问我,家里小孩子高考填什么专业,我大喜。
这个我有研究啊,我说,现在经济产业改革,重工业烧烤,轻工业喊麦,专业已经不重要,如果要读一个好专业,第一推荐这所刚创办的名校——贵州茅台大学,第二推荐新疆石河子大学的葡萄酒酿制专业,读书么,就要读成一个风月无边的老实人。
其实我是私心的,我只是想有人给我鉴定下假葡萄酒,然后代购几瓶市面上很难买的茅台生肖酒……
看着朋友圈里夜游神们关于《深夜食堂》的抨击和故事,突然想起,离开兄弟们刚好2年——就这么在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惨淡月光下望着你们,就像在绝望中看着陆续杀出的一瓶瓶烈酒。
当然,人生不要绝望,对你的不绝望也不要绝望,这个破绕口令是卡夫卡说的。
这一生中的艰难,我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