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海突围 1:长篇小说《绝命后卫师》
2018年07月03日 16:13 红旗出版社 钱林森
第一章 血海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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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接到撤离命令的时候,红5军团34师101团团长陈树湘心里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快就像鼓起的气球,被针刺了一下嘭的一声后只剩片片皮囊飘落在尘埃中了。
刺破气球的针是撤离前部队集结时团参谋的点名声。
参谋的喉咙嘶哑得像干枯的破竹筒,“第一营营长彭兴贤”,无人应答,参谋就用手上的半截铅笔在这个名字上画上了一条横杠;“副营长胡进海”,依然无人应答,名字上又画上一条横杠;“教导员胡良进”……
铅笔在名册上一次次画线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在陈树湘的耳中却如同战机轰鸣——那半截铅笔轻轻地一画,就意味着一位战友的生命永远终结。
当参谋又报出一名连长名字的时候,终于有人接了一句话:“咱们营连长以上都牺牲了,还有几十名重伤员被救护队抬走了,全营还能站在这儿的就剩我们这几个了。”
顿时,人群窒息般地静默着,阵地就像罩上了一块巨大的乌云。
参谋率先醒过神来,用被鱼刺卡住似的嗓音继续点名。
陈树湘没听完点名,就独自悄悄回到了指挥所,从被炮弹炸松的泥土下扒出一个文件包,取出一张红纸,细细地一层层地折叠着。
团政委蔡中和刚点完名的参谋进来时,陈树湘正像剪纸艺人般在专心致志地撕着刚叠好的红纸。
“伤的先不说,直接告诉我阵亡人数。” 陈树湘依然背着身。
“全团已确定的阵亡人数是585名。”
“什么叫已确定,还有未确定的?”
“还有两个人的遗体没找到,无法确定他们是牺牲了还是逃跑了,按《红军条例》只能填报脱离战场……”
“那两个叫什么?”陈树湘打断了参谋的报告。
“一老一少都姓丘,老的叫丘老丸子……”
这个奇怪的名字刚一说出,陈树湘一直撕着纸的双手骤然停顿了:“丘老丸子去年带着15 岁的亲侄儿小丸子一起投奔红军,大小恶战十几仗,有一次负伤,血都快流干了也没离开阵地。红军队伍中的确有人当了逃兵,但丘老丸子一定不会!决不会!”说话声音很轻,却语气坚定。
参谋的喉咙卡得更紧了:“也不完全是猜测,有人反映,丘老丸子最近在私底下多次说咱们团早晚得全打光了,他怕丘家绝后,很后悔带侄儿来参加红军,所以……”
“这能证明什么?”陈树湘有点愤怒地打断了参谋的推论,“就凭他说过这句话,你就推断他们叔侄当了逃兵?如果这样上报,说轻了是不负责任,说重了是侮辱了所有红军英烈们的尊严!现在没有什么事比让587 位英烈入土为安更重要。”
血战三个多月,击退白军两个半主力师的一次次强攻,硬是没有丢失一寸阵地,但团里的587 名指战员将永远留在这块阵地上。对陈树湘最知根知底的政委蔡中非常能够理解团长此时的心境,他边转身边说:“我马上带人去挖墓穴。”
在为英雄战友举行的葬礼上,陈树湘面对里面躺着数百具战友遗体的大坑,眼圈蓦地红了起来,他一层层展开手上撕了半天的红纸,用地道的家乡方言——长沙话吟起了14 岁时毛泽东教他的一首诗:
男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红纸层层展开后,形状是一颗像血一样红的五角星。
小丸子是在下葬仪式进行时突然出现的。
当时,远处突然出现一支能反光的铜制军号,远到几乎分辨不出是树桩子挂着军号还是活人拿着军号,马上有战士说那是小丸子,因为小丸子是团里的司号员。结果,远处正是人们吃不准是被他叔叔带走当了逃兵还是阵亡了找不到遗体的小丸子。
陈树湘第一个奔了过去,一把将这个才15岁的少年战士搂进怀里,说:“小丸子,你好好的真让我高兴。”
小丸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团长,我叔叔死了……”
蔡政委问小丸子:“我们一直没找到你们叔侄,丘老丸子同志现在在哪儿?”
小丸子指着手上的一只竹水杯,说:“这是我叔的,我看到了它就在附近刨,刨了半天才发现我叔叔被埋在很深的弹坑里了,又刨了一夜还是刨不出,就把叔叔留在那儿了。”
陈树湘对蔡政委说:“咱不能让丘老丸子同志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儿。小丸子,咱们一起去把你叔叔接回来和全团兄弟们在一起。”
小丸子点了点头,就在前面带着路,边走边哭:“叔叔,团长、政委都来接你了。”
跟在身后的几个指战员听着15岁少年的话都有想哭一场的感觉……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小丸子才把大伙带到那个一眼望去全是弹坑的角落,指着一个小土堆泪眼汪汪地说:“我把叔叔埋在这儿了。”
陈树湘和战士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埋得很深的丘老丸子的遗体刨了出来。
陈树湘说了声:“丸子大哥,咱归队!”说着他亲手将丘老丸子的遗体抱出弹坑,放在战士们找来的一块破门板上,一起抬回大墓穴。闽西籍的战士们都按着客家人的习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从家乡带来的泥土撒在遗体上,然后才挥锹掩埋。
等大坑被土填满后,陈树湘亲手将那个血红的红五星放在埋着几百名阵亡官兵的土堆上,转过身来,突然叫了一声:“小丸子!”
小丸子本能地一个立正:“到!”
“吹号,为烈士送行!”
“是!”小丸子举起军号时眼泪汪汪,怎么也吹不成调。
战士们都在雨中一动不动地凝立着。
小丸子终于一把擦去眼泪,吹起军号。但不知道为什么,小丸子此时吹出的竟然是冲锋号。谁都知道小丸子吹错了调,但没有人提醒他。听着激越的冲锋号声,经历三个多月大战、伤亡过半的101团指战员们,不但没感到别扭,反而瞬间从悲戚中振作起来,一个个热血沸腾。从此,在葬礼上吹冲锋号就成了这支闽西部队一个不成文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