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久,隐居德清的元曲大家
2017年05月04日 17:00 孙侃散文随笔作品欣赏 孙侃
那年在修改《张可久传》的间隙,我再一次踏入德清。 离开县城,驱车数十里,前往德清境内那座怀拥厚重文化的新市镇。
一路上,这片毗邻杭城的富饶县域,近年来社会经济面貌的巨大变化令每一位亲临者惊慑。而我却更加怀想张可久,这位元散曲史上最为重要的作家。670多年以前,他曾短暂地生活在这清溪畔,度过了人生中一段不寻常的日子。连续多日的艰苦修改让我一时难以自拔,清澈宽阔的清溪水面更是顺理成章地让我陷入怀想。而张可久那些浪漫而感伤的曲词,已在我脑间萦绕,丝缕难绝。
作为一名即便在元曲鼎盛时期仍可傲视诸生的元曲大家,张可久的处境却始终不顺。在绍兴、衢州等地做过几任下层僚吏之后,约莫在后至元五年(1339),他竟然落到了无处可为的地步,只得伤感地隐居,舔舐俗世留给他的伤口。他选择了德清,选择了这条如今辖属于乾元镇的清溪。
桃花院宇,梅边杖履,竹下琴书。馀不溪上山无数,尽自相娱。云树淡十幅画图,月波寒九曲明珠。闲鸥鹭,三年伴侣,不减贺家湖。
这首题为[中吕•满庭芳]《九曲溪上》的散曲,典型地描摹德清清溪之景色,同时也透露出他在德清居住期间的生活写照。有关居所环境,有关生活状态,有关处世态度。“桃花院宇,梅边杖履,竹下琴书”之句叙写自己所居之处,春季院内桃花盛开,冬时腊梅无数,夏天则在翠竹下弹琴读书。确是一派惬意的隐居图。“云树淡十幅画图,月波寒九曲明珠”之句像是一副对联,形象地描绘了馀不溪畔的日景和夜景,让人羡望不已。“闲鸥鹭,三年伴侣,不减贺家湖”,点明了自己的与世无争,把自己喻作“闲鸥鹭”,贺家湖即绍兴鉴湖。此中“三年伴侣”与“馀不溪上山无数”两句,点出了张可久在德清一共居住了三年的事实。曲名中的“九曲溪”即指清溪,亦是曲中所说的“馀不溪”,又称龟溪。《读史方舆纪要》卷九一《湖州府•德清县》载:“馀不溪,(在)县治东南,一名清溪,即苕溪下流。自杭州府安溪奉口流入县西南境”,“溪名馀不者,以溪水清澈,馀流则否。”而张可久曲中所称之溪边院宇,便是馀不溪畔的开玄道院。
张可久为何会居住在馀不溪畔的开玄道院?据考证,开玄道院又名开元道院,乃道士王寿衍的住所。在杭州亦有同名道院,皆为王寿衍之属。据《西湖游览志余》卷一五《方外玄踪》载:“王寿衍,字眉叟,号溪月,有学行。元至治初征入京师,授弘文辅道粹德真人,提领开元宫。一时名士,若虞、杨、范、揭皆与友善,大振玄风。”王寿衍延祐元年领杭州路道教事,晚年居于开玄道院。正是在王寿衍晚年时,张可久居住在该道院。王寿衍领杭州路道教事时,与张可久的故友刘致相交甚密。而张可久至大、延祐年间寓居杭州西湖时期,与刘致颇多交往,两人之间曾写下多篇唱和之作。极可能,王寿衍正是由刘致引荐给张可久的,后竟果真成为张可久隐居时的依靠。
翠崦仙云暗,素琴冰涧长。昼永人间白玉堂,尝,煮茶春水香。玄泉上,鹤飞松露凉。
张可久的这一首散曲[南吕•金字经]《开玄道院》直接描述了开玄道院的景致。元人倪瓒曾作《馀不溪词》及序,云:“开玄馆在馀不溪滨,距溪无百步,上清王真人所主。”这说明,道院十分靠近馀不溪,几乎触手可及。获得了王寿衍相助的张可久能在此过上一段相对闲适的生活,对此他自然心怀感激。在这首散曲中,张可久把开玄道院描绘成桃源仙境一般,道院内的一切景物都让他迷醉。“昼永人间白玉堂”之句中,“白玉堂”一典值得玩味。白玉堂原为汉代殿名,后代泛指宫殿,又专指翰林院,也称玉堂。张可久把道院喻作白玉堂,表明自己对于王寿衍的尊敬,王毕竟曾被授弘文辅道粹真人,领杭州路道教事。当然,令张可久更爱的是这儿的景色,以及美景衬托下的种种享受。而“玄泉上,鹤飞松露凉”之句又颇有些禅意,且在表明自己的超脱了。而把自然界的美景、生机盎然的景物与自己悠闲自得心情完美而真实地体现出来,正造就了张可久散曲作品“清丽自然”的艺术风格。
苕溪是浙北地区最重要的河流之一,由源出临安东天目山马尖岗的东苕溪与源出安吉县狮子山龙王山的西苕溪汇聚而成。两溪相汇是在湖州,而流经德清的是水流充沛的东苕溪。德清,原为武康县的一部分,唐天授二年(691)把武康东境析置德清县,即今德清县东部,县治为后来的德清县城关镇,今因县治已迁往武康,而改名为乾元镇。由于德清、武康两县面积均不大,历史上分分合合,所以人们惯于把两县地面混称成德清,或武康。张可久所在的元代,德清属湖州路管辖。元时的德清位于浙西中山丘陵区与浙北平原的交接地带,平原面积占多数,境内河道纵横,湖塘星罗棋布,苕溪穿境而过,这条被称之为清溪的河港,应属苕溪的支流,沟通着龙溪等苕溪流域的较大支流。因此处地势较低,水量充沛,容易形成湖泊湿地,故景色极为秀丽,确为一处闲居的好去处。
不知前途究竟如何,不知何时才能时来运转?长久的等待使得张可久心灰意冷,惟一可做的,就是歌吟德清的美丽了,他要把德清的美丽描绘得无以复加。的确,生活在德清清溪畔的张可久内心郁闷,美丽的景致却不是宽慰着他,让他能继续从事散曲创作和做梦。在散曲[双调·殿前欢]《苕溪遇雪》中,肃杀的季节,他能看成春光一片;刺骨的寒风中,他依稀闻见的,居然是一股迷人的梨香。悲凉化为了快乐,含泪依旧微笑。枕着清溪的微波,张可久的内心痛苦已化为了一场浪漫无比的梦境:
水晶宫,四围添上玉屏风。姮娥碎翦银河冻,搀尽春红。梅花纸帐中,香浮动,一片梨云梦。晓来诗句,画出渔翁。
德清居住期间,张可久写下了大量散曲作品,可以确证者就有十数首。对于四处漂泊、居所无定的他来说,留于德清的散曲数量已经相当多了。在这些散曲作品中,有不少直接涉及德清风物,如[中吕•红绣鞋]《德清山中简耿子春》、[双调•水仙子]《德清长桥书事》、[双调•水仙子]《德清观梅》、[越调•天净沙]《由德清道院来杭》等,证实了张可久经历中与德清非同寻常的关系。但遗憾的是,翻遍近年编辑出版的介绍德清人文历史的书籍中,基本上不见张可久的影子,研析张可久与清溪之关系的文字更是无从寻觅。事实上,张可久在散曲创作上的地位,远胜于他同时代的马致远、卢挚、贯云石、乔吉等人,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着不可忽视的一页。若当地想要深入挖掘“游子文化”,并以此进一步打造德清文化的知名度,张可久此人其实是不该轻易放过的。
是啊,从庆元府(今宁波)一路颠簸到平江路(今苏州一带)、绍兴路、杭州路、衢州路……后来又游到德清,在此停栖下来,梳理羽毛,寄托梦想的他,一生追索,几多失落,梦想不灭,歌吟不绝,这不正是一个十足的游子么?不错,与孟郊一样,他是另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游子!
如今的清溪畔,开元道院早已荡然无存,连“馀不溪”这一溪名也乏人所知。此时的我所能望见的浩荡水面,活跃着的只有繁多而优质的花鳖。“清溪花鳖”的养殖基地,据说已从乾元镇延伸到了钟管镇。在这里,我们了解花鳖食用的饲料,听取鉴别一只花鳖优劣的方法,争论花鳖的生活习性,但大片大片美丽的水中,曾经游弋的仅止于此么?需要惦记的、需要发掘的、需要以文化的方式“养殖”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清溪畔怀想一位元曲家,一位真正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