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红花火》书摘
2016年07月28日 13:09 红旗出版社 海飞(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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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院子里的十八坛女儿红酒已经挖了起来,黑黝黝的像风干的一堆巨大的蕃薯。花家在辛浦镇没有亲人,也不办嫁女酒,所以十八坛女儿红当作花七斤给女儿的嫁妆。田树才的手轻轻挥了挥,立刻有一群田家的工人将十八坛女儿红搬上了船。
田树才是田有粮田老爷家的二少爷,他一直在省城杭州读书。他读了很多年的书却始终不肯回辛浦镇,所以辛浦人以为读书是一件永远也读不到头的事体。田树才是替哥哥田树根来接新娘子的,因为田树根在这个黄道吉日消失了,田家差人找遍了辛浦镇上的几家赌馆都没有田树根的影子。没有人知道田树根和人在一条船上赌,这条船已经驶离了辛浦,驶向郊外的湖畈从中。这条赌船上有酒有菜在床有女人,有赌馆里应该有的一切。
田树才将一百大洋胡乱地扔在了桌子上。花七斤在认真地清点着大洋的时候,门帘一掀,一身大红新嫁衣的花雕从里屋走了出来。花雕并不认识田树根,他以为坐在小方桌边唇红齿白的田树才就是田树根。花雕没有理会田树才,而是认真地替花七斤数清了桌上的那堆大洋,然后她弯了弯腰说,爹,我走了,我为你洗一次脚。
花雕从来没有为花七斤洗过脚,所以这惟一的一次洗脚洗得无比漫长。热水钻进了花七斤的脚踝骨里,让花七斤差一点就整个酥化了。当花雕替花七斤擦干一双脚,稳稳地将他的脚放进一双半新旧的棉鞋里时,花七斤的一滴眼泪滴落在脚盆里。
和你说过的话你都记住了吗?花七斤认真地问花雕。
花雕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田树才。田树才仍然坐在小方桌边,脸上露出一成不变的微笑。花雕说,走吧。
锣鼓的声音剧烈地响了起来,仿佛要把这破棉絮一样的冬天狠狠地撕碎。花雕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把一块红头巾盖在了头上。这时候两位顺利嬷嬷忙上前将她扶住,花雕跨出门槛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像一根燃尽的蜡烛一样的花七斤。然后花雕在顺利嬷嬷的搀扶下走向河埠头泊着的喜船。
马龙就是在这时候回到辛浦镇上的。花雕掀起红盖头的一角看到了人堆里的马龙,她朝马龙灿烂地笑了一下说,你还知道回来?
马龙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有钱了,想回来找你爹提亲。
花雕仍然灿烂地微笑着,三年过去了,我涨价了。
花雕说着沉下了脸。马龙看着花雕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他拼命地搓起手来,仿佛很冷的样子。马龙离开辛浦镇已经三年了,三年前马龙站在花七斤的面前提亲。花七斤正在洗脚,他从脚盆里拎起了一双湿淋淋的脚,白了马龙一眼后说,你有多少大洋?
那天午后,马龙就在辛浦镇上消失了。
花雕身边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花雕从一位卖线板糖的老汉的箩筐里抓起一把刀子,风快地架在了马龙的脖子上。
你替我送嫁。我没有兄弟,你既来了就替我送嫁。花雕仍然微笑着说,说完她将刀子又扔进了目瞪口呆的老汉的箩筐。花雕将红头巾又盖好了,在顺利嬷嬷的搀扶下走上船去。田树才就是在那一刻爱上花雕的,他觉得花雕就像一匹母狼。他扶正胸前的大红花,将呢帽又戴在了头上,对愣在一边的马龙说,走吧,大舅子。
花雕一直都孤零零地站在船头。这个冬天灰沉沉的天空像是要塌下来似的,让人觉得寒冷和压抑。田树才从舱里出来,走到了花雕的身边。他听到了哗哗的水声,看到船头破水时劈开河道的模样。鼓手们在船尾咬牙切齿地想要把锣鼓敲破,而田树才却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火红的花雕站在船头的静止画面。一场大雪就是在这个时候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的,像一群飞舞的鹅毛围着火红的花雕上下舞动。
田树才一转身,看到了船舱里正在向船头张望的送姐的马龙。田树才笑了,说,记牢,讨娘子要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