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印7次的诗集是怎样写出来的
2017年03月03日 17:00 旗书网 严元俭
我的第一本诗集《心迹》6年连印7次,发行了20000册。在这同时,还发现了盗版本,盗版卖了多少,我就不知道了。现在书市上诗集难卖,《心迹》有这样的销量,红旗出版社接连两任总编都说这是奇迹。第7次加印后,红旗总编出了题目,要我讲讲这本书是怎样写出来的。是真讲还是假讲?当然是真讲。真讲,我就不避讳,实话实说了。因为只有实话实说,才能把事情讲清楚。
我是个诗歌爱好者,从小就喜欢读诗。当农民时乡下读不到什么诗,就读读门联、对联,学学电影流行歌曲,听听戏曲名唱段。进城当了记者,袋里有钱了,就自费订了《诗刊》。上世纪80年代有几年的《诗刊》是可以看看的,里面有一些好诗。可看着看着,好诗越来越少了,看不懂的怪东西越来越多了。看这样的《诗刊》,没兴趣,就不订了。退休后,有点闲,有点钱,诗兴大发,把邮政局的报刊订阅本借来,细细地翻,把本上所有的诗刊各订一份,准备好好享受享受读诗的快乐。各种诗刊如期而至。我首先翻阅新诗的选刊,顾名思义,此刊的诗应该是从诗海里挑选出来的珍珠。然而我的想法错了,里面登的东西绝大多数我看不懂,极少数看得懂的,也觉得没什么味道。我读的是电大汉语言文学专科,做了40多年文字工作,这样的人尚且看不懂,我不知道这刊物是办给谁看的。第二期一到,还是这样;第三期,又是如此。硬着头皮看了半年,再也不愿翻它了,新新的,就扔上了上门的废品收购车。其它刊登新诗的诗刊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只订了传统诗词刊物和刊登歌词的《词刊》。《词刊》也是新诗,几乎句句都懂,有的很有诗意,我一直订着。传统诗词为什么订?因为读起来大多顺畅,偶尔也有一些好词妙句。
想在邮政局发行的诗刊里享受阅读新诗快乐的梦碎了,我转而奔向书店。先衢州,后杭州,出柜的新诗集不多,且大都是所谓名家的。如饥似渴,一本本翻去,竟没一本能中我意。买了几本不那么中意的,回家翻翻,觉得远不如唐诗宋词元曲。
现在出版的新诗为什么没人看?我想,我的亲身经历就是答案吧。我相信,我的亲身经历绝不是独例,像我这样的读者还有很多。
邮政局能订到的新诗刊我都订,使我看到了新诗刊的主流。我当时就觉得,新诗刊的主流出问题了,把新诗读者弄丢了。要把新诗的读者吸引得多多的,就得写出能吸引读者的新诗来。有人说,现在的人都去读电视、读电脑、读手机了,谁还来读诗?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享乐的路子多了,玩儿的花样多了,修身养性的天地宽了,诗歌殿堂的来客确实会分流。但也不全对。因为电视、电脑、手机与诗歌並不是天敌,它们可以是好友。如果你的诗歌有助于它们争读者、争观众,它们巴不得天天上你的诗歌呢!诗歌,不是就可以借它们之力而兴吗?关键是当今诗人大都写不出引人看的好诗。磁场缺磁,怎能吸铁?
我有“职业病“,对社会问题易犯“过敏”,对各行各业出现的新事物易犯“过敏”,对这些新事物的导向作用易犯“过敏”。社会上出现的“读诗的没有写诗的多”的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我国是诗国,我们的诗教像西方国家的宗教那样,很普及,浸润在每个人的头脑中。在农村,哪一户中堂没有挂过对联?不管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都挂啊!哪一户大门没贴过门联?不管是铜门还是柴门,都贴啊!人死了,还要与墓联共眠呢。这联那联,不都是诗教吗?唐诗、宋词、元曲,三字经、弟子规、识字贤文,民歌、民谣、民谚等等,现在还有不少人在读在传,这些,不都是诗教吗?中华民族为什么延续五千年不散伙?因为文化的凝聚力。而非常普及的诗教,正是不可小看的文化凝聚力之一。可是,现在大量的所谓新诗,把“教”的社会担当丢掉了。这样的诗,即使看得懂,也对人无益,对社会无益,对国家无益。于国无益,国家会倡导吗?于民无益,百姓会喝彩吗?
现在大量的所谓新诗,走不进千家万户,走不进千千万万的人心。这样的诗,能复兴诗国吗?指望那些走火入魔的人改弦易辙,写好诗给我们看,难啊!我盼了好多年,也没盼到这样的好诗刊。退休后,有点时间了,我决心写出读者爱看且看了有益的新诗来。我想,要把中华民族诗教的好传统继承下去,需要千千万万的人把这个社会责任担当起来。只有这样的担当者多了,只有读者爱看且看了有益的新诗多了,这诗国复兴就有希望,这诗教就有希望。不动手,不担当,什么希望都没有。
这时,有单位打来电话,希望我去帮他们评评报;有企业家上门,希望我去给他们做做事……我一一婉谢。我要写诗。老婆说,写诗不赚钱,你呆!呆就呆吧,为诗而呆,我愿意哦!
有一件事,我耿耿于怀。国家长期免除种田人的农业税,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农民那个高兴呀,奔走相告,手舞足蹈。我是种田出身,灾年饿着肚子交公粮(农业税)的滋味,现在回想起来也心酸。酸去甜来,我想看看这方面的诗歌,一些新诗刊里找不到。”传统诗词”里有一些,但过于简单,看了不过瘾。这么大的事件,竟找不到可以看看的好诗,真是不知道中国的所谓诗人们干什么去了。急了,自己试写了一首,敝帚自珍,觉得还可以看看。农村改革,把几亿农民从饥寒线上挽救了出来,这事大了去了,但却看不到多少反映这一大事的有较大影响的新诗。这一类反映时代的诗若写得好,不是可以鼓改革开放之劲,聚持续发展之力吗?可这种表现主旋律的诗,有些诗人不愿意写,有的诗人虽想写但缺少功力写不好。你不愿意我愿意。我熟悉农村农业农民,可以写得更好一些。果然,我试写了40多首小诗,有读者说从中看到了时代前行的脚步,还有读者说,关于农村改革的那些诗,别的诗人恐怕都写不出来。
诗以内容为魂,诗魂有无用之用的功力。有的诗为正力,有的诗为负力。谁正谁负,正负多少,因诗而异,也因读者而异。好诗有正力,多读多得益。把这个正力多多地开发出来,不仅能为时代列车加油鼓劲,更能净化自己和他人的心灵,激励自己和他人向上向善。我小时候曾参与过农闲“小玩玩”的赌博,一两分钱下一次注,身上一共就那么两三角钱,一个春节过去,数数钱没有什么输赢,但许许多多的“光阴“被我输掉了。我悔而思改,写了《莫赌》一诗自励,变有空即赌为有空即读,把自己引上了正路。我改错就正了,但不少人还在奢赌的泥坑里难以自拔。我有一个亲戚进城打工多年,钱都在业余的“小玩玩”中掏空了,老家房屋破旧,想改建而无能为力。他到我家来走亲戚,我就将《莫赌》一诗修改后送给他。他红着脸接去。后来,他戒了“小玩玩“,几年勤奋拼搏,积了一些钱,再借一些,把家乡的破旧平房拆了,改建为新楼。
嫖娼、懒惰、不赡养父母等社会不良现象,当今还在毒化着社会风气,诗人能熟视无睹吗?有的人把诗的教化作用丢到脑后去了。我不能。我写了《莫嫖》、《莫懒》、《莫忘孝》、《面对钞票心莫花》、《开车莫喝酒》等11首《警世之莫》。没想到《警世之莫》还受到正直的官太太们和企业高管太太们的青睐。江山有个企业高管出差,其太太将这本诗集也放到他的行李包中,临行时嘱咐其丈夫:“有空时可以看看严元俭这本书。”
当今官场,往往是百姓街谈巷议的聚焦点。我笔有眼,也在这里找到了《民秤称官》的“称官之磅“——半张纸,称称公仆们的分量。穷人生活在社会底层,当政者需要聆听他们的声音;他们有苦有难,也渴盼有人代言。做他们的代言人,是一个好诗人应该有的担当。我不是诗人,但有这个担当之心。为此,我写了一组《底层之声》。这两组诗,有的官员蛮喜欢,他们将这本书放在案头,有空就翻翻。
面对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我自己也有话想说,有情欲诉,有理需探,那就以诗为载体,说一说,诉一诉,探一探吧!这一来,就有了《物魂人心》、《几只脚印》、《家乡之祝》、《野田拾穗》、《人生品味》等篇章。
人在最低层,心与百姓一起跳动。诗声即心声。这心声是自己的,但和百姓相通。发一声而引共鸣,我心和民心融在一起,这样的新诗,怎么会没有读者呢?
用市场的眼光看,读者买你的诗,那诗读了具有“无用之用”的正力是物有所值,那诗读了毫无用处是钱扔水里,那诗读了产生负力是花钱买罪受。有几个人愿意把钱往水里扔呢,愿意花钱买罪受的人更少吧?
如果说内容是诗之魂,那么文字就是诗之体。世上有无魂之体,却没有无体之魂。一部好诗集,内容与文字须天然相融,浑然一体。不然,读起来很别扭,尽管内容不错,也吸引不了读者。好的诗体可以让大众读者好读易记,也可以让大众读者读之有益。不好的诗体呢,难读,就是硬着头皮读了,也记不住。
好诗体在哪里?现成的诗体有的是:格律诗体、流行歌体、段子体、民歌民谣体、新诗自由体等等。而占据当今诗坛的,主要是新诗自由体与格律体。我比较喜欢读格律体,因为它精练,读起来抑扬顿挫,富有对仗美、韵律美。但它不容易学,即使学到一定程度,写起诗来也难免削足适履。按自由体写诗呢,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是它的长处,但缺少韵律美、对仗美等韵味,读这样的诗,国人大都不感兴趣。流行歌体和民歌民谣体呢,有韵,好听好记,但大多不够精练精彩。段子体大多吸引人,但有些没有韵律美。洋诗体呢,许多自由体就是模仿它的产物,自由体的优缺点往往也就是它的优缺点。
不管你是什么体,适合我表达的我都用。《新梢出老林》像古风:新梢出老林,风雪先蹂躏。//新梢出老林,雨露先滋润。//风雪如刀剑,谁敢把头伸?//雨露似甜蜜,谁不想尝新?//樟梢出老林,松梢出老林……群梢不怕刀劈颈,难道都迷天上霖?//志在撑天柱,百折不变心! //《起飞》有段子味道:两条腿的 (鸡鸭鹅等) 起飞,四条腿的 (猪牛羊等) 猛追,八条腿的 (蟹) 横走,没有腿的 (鱼) 摆尾……不管有腿无腿,活的冰的成堆。//畜禽水产不放开,食品店前人排队;畜禽水产一放开,/食品柜台物排队。//《走山路》有民歌情调:长长山路有高低,低也要上去,高也要上去,步步接近目的地。//长长山路有直曲,直也向前去,曲也向前去,总会到达目的地。//《底层之声》的一组诗,既像自度曲,也像自由体新诗。有的叫什么体,自己也说不清。请看《官是半张纸》:官是半张纸,一行任免字。降随领导意,升靠上级识—— 这纸若是“卖身契”,为它当奴本性失。//官是半张纸,白银换黑字。明标虽不见,暗价却心知—— 这纸恰是“罪行录”,为它作恶最无耻。//官是半张纸,口碑集民志。为众操心日,人民选你时—— 这纸正是“公仆证”,为它执政显英姿。//官是半张纸,几行履历字。字难见众活着臭,字被人尊死也值。//你说它是民歌体,像;你说它是古风,也像;你说它像新诗,也不是不可以。不管它像什么,大众读者的所好就是我诗的所好,我的擅长就是我诗的擅长。
大众读者的所好加上我的擅长,就形成了自家的诗体风格。大众读者的所好是什么?诗词曲的神韵,但要去掉它的腐酸气;新诗的自由精神,但不能没有诗的韵律美;民歌民谣民谚的鲜活,但不可低俗、浅薄;洋诗的开放,却不能有国人看不懂的“假洋鬼子”腔调。我的擅长是什么呢?从种田地的泥腿子到跑新闻的笔杆子,几十年来和老百姓在一起,说的话都带泥土气。这“泥土气的话”就是群众语言。从群众语言中提炼出来的精华就是我的诗语。我用这独特的诗语描述大众读者爱听的故事,探索大众读者有用的哲理,表达大众读者所好的情韵。
心中有了大众读者的所好,笔下才能与大众读者亲和;笔下有了自己的擅长,诗中才能充溢清新的泥土气;大众读者的所好+自己的擅长,就形成了作品“亲和土气”的特色。读我的诗,就像与乡下“亲和土气”的父老乡亲在交流感情,这就拉近了与大众读者的距离。
当今新诗往往不用标点,我不,我不仅用,而且力求准确。为什么?因为读有标点的书是大众读者的审美习惯,标点符号是文字交流必不可少的因素。有的诗分行时不见标点,一行中却有句号,怎么停顿才对?读者不知道,作者或许自己也不懂语法。这样的诗读得多了,就会影响语言的准确表达,造成语言交流不畅、文字交流不畅。而那些标点准确、语句精炼、流畅的诗,读多了,就会浸润读者的语言,使读者的语言或文字交流也准确、精炼、流畅起来。
文字是诗体的分子。同样的含义,有的字深奥,有的字浅显。有的人为显示自己有知识功底,选用深奥的陌生的。我呢,正相反,从大众读者的需求着想,不找到浅显的熟悉的不罢休,不找到当今的口语不罢休。
当今新诗往往不要韵律美,我不,我不仅要,而且想做得尽可能多一点。韵是国诗的特色,诗无韵,就失去国诗的特色了。再说,韵律美是诗美的重要组成部分,无韵,少了诗的韵律美,这不符合大多数国人对诗的审美观。用什么韵好?平水韵是古代普通话,单音节字多,选押韵的字容易些,韵合格律,能博取小圈子里的赞赏声,但写得再有韵,小圈子外的读者也会觉得充溢腐酸气,从而拒绝读这样的诗。中华新韵是当代普通话,双音节和多音节的字较多,选押韵的字相对较难,但当代诗要争取更多的当代读者,就必须使用当代语言,这是最佳选择。方言韵是地方性语言,几十年来耳闻心藏,我满脑子都是江山方言。平时,我一张嘴就是江山方言,普通话一直说不准。开始,我写的诗用江山官话(带江山方言音调的地方普通话)读是押韵的,但用标准的普通话一读,不押韵了。怎么办?若改过来,要一个个字查字典,工作量很大。可不可以不押普通话的韵?不行!因为我的诗是为全国的大众读者写的,不是光为一乡一县的人写的。要让全国的大众读者读起来具有韵律美,就得推倒重来。这次推倒重来,花了我半年时间。
有的人写诗,只要自己顺手,不顾读者感受。我不。我要征求读者的意见。读者是我的老师。老师们不感兴趣的诗,我自己也觉得可上可下的,就删掉;老师们叫好的诗,我储库里还有的,就拿出来添上去;老师们认为写得不到位的诗,能改好的我就收,改不好的我就丢。这样请教了又请教,改了又改,花了一年多时间。
有的新诗不讲诗意。我要讲。没有诗意的,坚决删;有点诗意,可上可下的,坚决下。
有的新诗语无伦次,读者难以理解。我不。我追求逻辑化的表达。表达越逻辑化,读者越不费解。
说来说去,无非一句:诗体无禁区,合心我就用。合什么心?就是大众读者的所好与自己的擅长相融合。
一本厚厚的诗集,不少读者一口气看完,有的一看再看,甚至还有“百看不厌”的。他们既不感到枯燥,也不产生审美疲劳,这是什么原因?诗魂引起读者共鸣当居头功,诗体中诗语流畅鲜活、体式随诗而变也功不可没。
我曾写过《诗坛有五怪》,全诗如下:到了新时代,诗国真是怪:报刊登诗作,没有几人睬;诗集得大奖,上柜无人买。//诗国怎么啦?诗坛重病哉!得的啥病症?至少有“五怪”://第一怪,“密码”垒长块。鬼也看不懂,诗刊却偏爱。//第二怪,无病装病态。一看就不真,读者从何来?//第三怪,私欲当众晒。不关民痛痒,孤影自恋哀。//第四怪,老话写不败。都是馊饭菜,食客胃难开。//第五怪,“回车”敲行快。废话当“创新”,韵味抛天外。//这怪又哪怪,“远民”大竞赛。读者不爱看,谁来把账买?!//
五怪即五病,有的病在诗魂,有的病在诗体,有的诗魂诗体都有病。我写诗,一发现这五病就治,不痊愈不乐。
在诗坛,我是个无名小卒。现在的诗歌市场疲软,我的诗集也好不到那里去。中国少说也有几亿人读诗,我的诗集只发行了20000册,真算不了什么。所谓销书奇迹,不过是矮子里面挑长子罢了。但愿我诗身心健美,能吸引更多读者眼睛;但愿我诗腿脚强劲,能走进更多读者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