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踏上征途 3-5:长篇小说《绝命后卫师》
2018年09月13日 10:14 《绝命后卫师》 钱林森
第七章 踏上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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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紧急集合时又恰恰下起雨来。黑夜中部队集合的报名声此起彼伏。陈树湘和几位师领导快步穿梭在各个连队间。参谋长王光道走在陈树湘身边,边走边报告着:“根据各团的报告,除军团划归于我师建制的闽西模范团300 多人外,这几天的突击扩红又增加了823 名新战士。现在全师的实际兵员已经达到6083 人。但我依然有个顾虑:人数虽然一下子增加了,但新兵中大多连枪都不会打,就这么匆忙上阵,恐怕缺乏战斗力。”
程翠林说:“越是这样全师越是要加强政治思想工作,对新兵要从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两个方面双管齐下。只有让战士们都树立坚定的信念,明白为什么而战,才能迅速形成战斗力。”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
“怎么回事?”陈树湘快速作出判断,“是新兵营。”说完他拔腿朝枪响的那个方向奔去,他边跑边心里想,在部队正要冲上前去的时候,不能出任何闪失。
陈树湘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新兵营副营长侯胜标正一把夺下马贵山手上的枪,怒吼:“混蛋,你怎么能开枪?”
马贵山强辩:“这帮农民都他妈想开小差,我对天开了一枪只是想镇住他们!否则全作猢狲散啦!”
俞选文也赶了过来,他说:“马训导员的话我不同意。你不能低估我们闽西子弟的觉悟,用开枪震慑的办法,恐怕并不适用我们红军部队。”
马贵山指着一个带头闹事的大个子:“你叫什么?”
“木子李!”
“我没问你姓,报全名!”
大个子脖子一粗嚷了起来:“我全名就叫木子李!怎么,投红参军还要改名字呀?”
“行行行,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马贵山对俞选文说,“就是他带的头!”
木子李说:“我知道部队要开拔了,我只是想回家和老婆说一声,保证马上回来,这也不许呀。”
另一新兵也说:“我只是想去宗祠拜一下祖宗,这是咱客家人的习俗,否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死在外乡阴魂都回不了家的。”
马贵山:“看看,看看,我要不开枪警告,恐怕全他妈作鸟兽散了。”这时他们才发现几位师首长都站在一旁。俞选文上前向师长、政委和参谋长敬了个礼:“报告师长、政委、参谋长,刚才是我们的新兵想在部队出征前回家告别一下家人。我认为这是人之常情,无关纪律,尤其是对这些刚刚投红入伍的新战士。”
陈树湘当场表态:“我同意俞教导员的意见。红军纪律严明,也顾及人之常情。同志们,现在离部队出发还有一个小时,我批准给大家一个小时的假,我相信,时间一到,你们一定会准时归队!”
新兵们听了师长的话,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呼啦一下子跑了个精光。只有赖娇娇却站着没动。赖老石头跑了几步见儿子没走,回来一把拉起儿子。儿子说反正家里也没人可告别了,不回了吧。赖老石头说怎么没有?咱要出远门不也得回去给你娘烧炷香吗?你想做不孝子呀?说完强拉着儿子就走了。
师首长们离开后,马贵山对侯胜标叨咕:“哼,这样带兵真让天下人肚皮都笑破了!我看,有一半能回来就不错了。”
侯胜标不知什么意思地哼哼了两声就走开了。
木子李撒开腿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到了家他一推门,妻子像是等着他似的站在门内。木子李一把将妻子紧紧地搂进怀里,喘着大气,说:“秀芹,没想到队伍说开拔就开拔。这一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说实话,我实在抛不下你呀。”
妻子说:“木哥你放心,无论你到哪里,我的心都会和你像现在一样永远贴在一起。无论你入党了还是立功了,你就闭上眼睛像这样抱我一下,我就会知道的,我会为你骄傲。”
木子李说:“师长只准了我们新兵一个小时的假,我马上要赶回去的。”妻子就一把搂住丈夫的脖子,倒在了那张几天前才变成新婚洞房的床上。
比几天前的新婚第一夜还要充满激情,因为在两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同样的愿望,那就是在丈夫就要离家远行之前的最后一次,能使他们两个生命在激情的交融中成就出一个新的生命。丈夫边像一头野马似的冲击着妻子的身体,一声声喘着的粗气中夹带着几个字眼:“秀芹……你……你要为我生个……大胖儿子!”而妻子也呻吟着回应:“会的,我一定会的,我感觉到……我已经要做妈妈了。”妻子啊的一声后房内没有动静了,有的只是两个人像是登上一座山峰后的又粗又促的喘气声。
两人一动不动地躺了片刻后,木子李呼地坐了起来,说:“时间到了我要是不回就会被当成逃兵了。”说完他乱七八糟地起来穿衣,那身刚发的红军军装的纽扣他还没扣习惯,怎么也扣不上。秀芹帮着他把军装穿戴好了,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秀芹,”木子李说,“我很想能活着回来,但是我知道,上了战场就把命交给老天爷了,他要是不要你,子弹擦不到你,他要是想要你,砰,一下子命就交代了。”秀芹伸手一把捂住丈夫的嘴不让他说这样的话。然后她拿了剪子,回到床上,扯下自己最贴身的肚兜,剪子从肚兜上剪下了手帕大的一方红绸布,平放在床上。抓过丈夫的手,细心地一个一个剪下丈夫十个手指的指甲。剪下的指甲她用贴身肚兜包了起来,然后她拉着木子李的手来到大土楼的大门前。
秀芹把用红绸布包着的指甲塞进大门的门槛底下。
“客家长辈说过,出远门的人,把指甲埋在门槛下,无论走多远多久,都会回来的。木哥,我会一辈子等你回来的。”秀芹说完这句话,终于哇地哭着扑进了丈夫的怀里。
木子李见妻子哭成这样,采取的劝慰方式说明“木头”只是他的小名,其实他是个很智慧很幽默的小伙子——他说:“老婆,自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听你唱歌,还从来没听你哭过,原来你哭声比歌声还要好听呀。”黄秀芹被木子李的一句话又说得破涕为笑:“木头,你一定要回来的。”木子李突然很正色地问了句:“你保证会给我生个大胖儿子吗?”秀芹毫不含糊地点头说:“会!一定会的!”
就在木子李和新婚才几天的妻子依依惜别的时候,客家人的宗族祠堂里点起了熊熊燃烧的松树火把。上堂排列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族亲长辈们分列上座,宗祠内黑压压地挤满了即将踏上征途的新兵子弟。
袁金焕代表客家族亲长辈对子弟们说:“咱祖先从唐朝开始迁徙到闽西,这上千年来,在朝不出奸臣,在野不做奸商,一句话,客家人宁死也不干辱
没祖宗的事!客家人最硬的就是脖子!无论贫富贵贱,认准的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咱也不会低头!你们都参加红军了,那是我全族的光荣,但你们要向祖宗发誓,既当红军,就要红皮红心。要牢记咱客家人的祖训:尽己之心,竭己之力,精忠报国!”新兵们齐声诵道:“尽己之心,竭己之力,精忠报国!”
袁金焕端着满满一碗给子弟们壮行的糯米酒,带头一口干了。上座的长辈们不分男女都一口干了。一排排即将出征的战士们也一仰脖子一个个干了。
新兵人群中并排站着三个亲兄弟。老大林金堂是家里的顶梁柱,28 岁的面相看上去像过了四十。老二林金森是个哮喘病人,脸色苍白得像是被抽干了血的皮囊。只有刚满17 岁还一脸稚气的老三林金香,还沉浸在哭着闹着终于迫使大哥带着他一起投红参军的喜悦里。老三见大家都喝了壮行酒,也脖子一仰喝了下去。
林金森正要喝,被大哥林金堂拦了一下。金森对大哥笑了笑,表示“没事!”也一口干了。所有出征战士大吼一声,乒乒乓乓地将酒碗砸了一地。
祠堂里,一排妇女抬着几畚箕的泥土置于堂前。袁金焕说:“带一把家乡的土,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能魂归故里。侄辈们,放心大胆地踏上你们的征程吧,这一把土会让你们走到哪里也不会迷了回家的路!”
客家战士们依次而出,走过那几担土前时,一人抓一把泥土塞进口袋后走了。袁金焕高声诵着《客家族规》为子弟们送行:
“赫赫吾祖,训诫有方,诸裔子孙,细听端详。孝亲睦族,处家表坊,礼义廉耻,仕国忠良。人才辈出,国史流芳,宗祖训章,勉哉勿忘……”
赖老石头在紧急集合时感觉到队伍可能要出远门,正想着能有什么办法不走的时候,陈师长给了新兵营所有新兵一个小时的假。赖老石头几乎是在瞬间就作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他要用回家给娘烧炷香为名把儿子诓回家。香点了,纸也烧了,就在儿子起身要走的时候,赖老石头抢先咣的一下把大门关上了,还在外面加了把大锁。这时儿子才识破爹的奸计,就拼命地在里面敲门。可门外的赖老石头早就打好了算盘,队伍紧急集合马上要开拔,儿子要闹就闹一会儿吧,等队伍一走就万事大吉了,不管儿子又敲门又尖叫的,他就是不开门。
“你没看出来吗?”赖老石头在门外对门内的儿子说,“队伍这一走不知走到哪儿才收得住阵脚。再说部队那么多人,也不缺咱一老一少两个了。咱得守住这个家,守着这份咱老赖家几辈子都没想到更没得到过的田地家业。”
屋内的儿子用更加猛烈的砸门回答了父亲。赖老石头见劝不住儿子,就一脸狡黠地耍起赖来:“嘿嘿,敲吧。你小时候爹就怕你被坏人拐走抢跑了,别的都不置,就花半担谷子换来这扇子弹都打不穿的门。白天爹去田里干活,把你留在家里练字,门一锁,强盗也休想进得去,晚上睡觉一上闩,时迁也钻不进来。今天你就是敲到天亮爹也不会开门的。”
赖娇娇总算回了一句:“要留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说到做到一定要去的!”
赖老石头说:“你要走了,让爹一个人守着空屋子当庙供呀!爹都是为了你,要是没有儿子了爹还活个什么劲!宝贝,听爹的话,噢,别再闹了行不行?”
屋里的儿子大声哭叫:“你是个骗子!”
“哎哎哎,这么大个人了,还哭起来了。小时候爹就怕你哭,你一哭爹心就痛。不过今天可不一样,爹要不骗你回来给你娘烧炷香就走,三头牛也拉你不回来呢。爹这也是心疼你!这也不懂,真是个小畜生。”
“再不开门,我要改姓!”
“哼,姓是祖宗的血脉相传的,想改就能改的吗?”
“我不再认你这个爹!”
“天打天打哦!不认爹你是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
赖娇娇终于停止了擂门,倚着大门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得脸红一阵青一阵的。赖老石头见里面没声了,贴着门听了听,得意地说:“呵呵,你就是孙悟空也还有如来佛管着呢。”
4
所有部队都集结完毕,唯独新兵营只站着十几个新兵。马贵山看了看正在抬腕看着手表的陈树湘,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样子。俞选文也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他走向师长,说:“师长……”
陈树湘轻轻地说:“别着急,还有十几分钟时间。”
俞选文说:“要是出了意外,作为新兵营教导员,我难辞其咎,请求处分。”
“不!俞教导员,命令突然,时间仓促,部队都来不及向战士们说明情况,更没时间作政治动员。即使有人没有回来,我们也……”他的话没说完,突然黑夜中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陈树湘和俞选文扭过头看去,只见一群新兵气喘吁吁地跑步归队了。
新兵们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队伍里立刻响起一片集队报数的口令声。然后各连长向副营长侯胜标报告各连的归队人数。结果是一连长报告还差一人。二连长报告跑了两个。俞选文问二连长为什么肯定那两个人是当了逃兵?二连长说这两个人白天就有迹象了,那个爹一个劲地在鼓动儿子脱下军装回家。俞选文一听就知道二连长说的就是赖家父子,但俞选文知道这个名字叫娇娇的小男孩的脾性,他说到什么就一定会做到的,他心里不相信赖娇娇会逃跑,要真不回来,那也一定是他爹的原因。
这时,政委程翠林举着铁皮话筒开始作出发前的政治动员,但由于6000多人站成了足足两里路长的队伍,风声雨声,加上政委举着铁皮话筒要顾及队首和队尾,来回变着方向,传到新兵营的动员令也时断时续。
“……这次撤离对中国革命的最后胜利意义重大……”程翠林转向另一头新兵们又听不见他下面的话了。
林金堂、林金森和林金香三兄弟并排站在雨中,老二林金森淋着雨突然咳了一声。老大扭头一看,将弟弟一把扯进了身后的屋檐底下避雨。他们旁边的几个新兵看到,也陆陆续续地有人退到屋檐下避雨去了,新兵营的队伍马上零乱起来。
马贵山扭头朝身后看了看,走了过去:“出来!都出来!”有人重新回到队伍中。老二林金森想是他最先避进屋檐的,他就想走出来,却被老大一把拦住:“他有病,我们替他顶着就是。”
“不行!”马贵山说,“上了战场,你们也会替他挡子弹吗?”
“我会!”林金堂说:“因为他是我的弟弟!训导员,我二弟真的有病。”
“有病来当什么兵!”
林金森听了这话像受了刺激,一步蹿出屋檐,站在了雨中。老大一下子恼火起来,上前一把将二弟重新扯回屋檐下,说:“今天谁要是敢逼着你出去淋雨,我让他好看!”
马贵山正要发飙,俞选文走上前来:“马训导员,他们毕竟入伍才几天,我们给他们几天时间适应部队生活吧。”
这时政委的铁皮话筒又转向新兵营的方向,程翠林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从咱们脚下到上级命令的集结地于都,有两百多里,还要翻越一座山,可上级命令我们必须在18 日拂晓前赶到指定战位,能否完成这次急行军任务,考验的不光是咱们的脚底板功夫,更考验咱们红军战士的意志!红34 师有着连续作战的光荣传统,相信全师指战员一定能克服困难、坚持胜利!我们的口号是:保卫苏维埃!保卫党中央!”
前面的队伍里齐声高呼:“保卫苏维埃!保卫党中央!”
新兵营的新战士们也一个个热血沸腾起来。木子李也没听清楚前面喊的是什么口号,也情不自禁地举拳高呼了一句:“保卫水田!保卫土地!”结果新兵营里喊出的口号全是“保卫水田!保卫土地!”
林金森也想跟着高喊口号,可一张嘴一口冷风灌进喉咙,就让他连咳了几声。老大就扯了一把二弟:“你就省省吧,别又喘上了。”林金森说:“哥,没事,我现在不怎么喘了。”可话没说完连着又咳了几声,急得老大老三连忙给老二又拍背又揉胸。
军旗猎猎,红34 师出发了。
陈树湘走在队伍中,童九子背着无线电收发报机,寸步不离地跟着师长。当队伍经过横跨汀江的那座木桥时,几乎所有指战员都慢下了脚步,回首多看一眼即将离别的故乡。陈树湘不是闽西人,但他在闽西战斗生活了五六年,早把闽西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了,更何况,他的母亲和妻子正在这个古镇的那座大土楼里。母亲和妻子从千里之外赶来团聚,可三人相聚不过几个小时,他就接到命令踏上了可能远不止千里的征程,无论作为儿子还是丈夫,陈树湘此时此刻是使命和亲情一记记地撞击着他的心灵,心情异常复杂。
“师长,你看。” 童九子突然叫了他一声。
陈树湘扭头一看,神色蓦地一震,汀江河堤上,黑压压的群众站在雨中默默相送着这支踏上征程的子弟兵部队。陈树湘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也挤在人群中,他仿佛又听到母亲用一口湖南腔在吟诵着那首诗:
男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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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家大门上依然锁着一把大铁锁。赖老石头依然抱着脑袋蹲在门外把守着大门。赖老石头心想此刻队伍该走了吧,走远了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死活也不能放他走。不能,一定不能。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安安静静的,他得意地想,要说耍赖儿子耍得过老子吗?
又过了一会儿,赖老石头再次想看看屋里儿子是不是真的不闹了,当他用一只眼睛从门缝里往里一窥的时候,顿时吓得从地上腾地弹跳起来。屋内的儿子点着了灶间的柴禾。赖老石头连忙取钥匙打开门,冲进屋里,一把抓起脸盆,从水缸里舀了一盆水,咣地泼在燃着的柴禾上。又舀一盆,再泼。火势慢慢熄灭下来,但仍没完全熄灭。赖老石头再到水缸里舀水时,水缸已经没水了,正着急,赖娇娇突然拿过一把扫帚,噼里啪啦几下就灭尽了余火。
火灭了,可赖老石头被吓得着实不轻,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嚎叫起来:“我前世作了什么孽,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儿子。”
赖娇娇只说了一句:“爹,我走了。”话音落时,人早已蹿出大门了。赖老石头夹屁股追出大门,儿子早已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部队在黑夜中急行军,一口气跑出十几里。老兵对这样的行军早就习以为常,但新兵可就有人跟不上了。好在这些新兵都是客家人,谁也不愿被人看怂,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都咬牙坚持着。林家老大和老三一左一右搀扶着气喘吁吁的老二勉强跟着队伍。老大眼看老二气喘得越来越厉害了,就说:“老二,实在跑不动就让哥来背你一段吧。”老二金森说什么也不肯,他说:“哥,我……我没事……咬咬牙,我还能坚持的。”
行军到后半夜时,队伍里除了脚步声就是喘气声,已经没有人费力气说话了。突然“扑通”一声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队伍停了下来,新兵们指着水面大呼小叫着说有人掉进汀江了,有会水的快救人呀。
“救什么救,那不是落水,那是跳水逃跑的逃兵!”
“咔嚓”一声拉枪栓的声音。战士们一惊回头,见侯胜标正举枪向河里瞄准。“别开枪!”俞选文突然出现。侯胜标说:“教导员,这我有经验,要是放纵逃兵,就会像传染病一样在队伍里漫延,等不到上战场就散伙了。”
俞选文说:“我相信这只是极个别意志薄弱者的怯懦行为,不会造成大面积跟风脱逃的现象。”俞选文说着回头逡巡身后的新兵们,问:“同志们,累不累?”新兵们七嘴八舌地实话实说:“累!太累了!就这么跑啊跑,腿都快断了。”“是牛也得让它歇歇脚呀!”
俞选文说:“那你们为什么还一直跟着跑呀?”
木子李说:“咱不能当逃兵,渎了客家先祖,生没脸见父老族亲,死不得入葬祖坟宗墓。”
这时马贵山突然挤上前来:“唱什么高调,不是已经有人跳江当逃兵了吗?”
木子李说:“刚才跳水逃跑的那位不是咱客家人,是马训导员一起的兄弟,就是马训导员老叫他老七的那位。”
侯胜标和马贵山听了一脸的尴尬。
陈树湘站在路边划完最后一根没能划亮的火柴时,身后响起苏达清的声音:“想看地图吧?”
“火柴湿了。”
“我是活地图。”
“哦,对,这是哪儿了?”
苏达清抓起一把土用鼻子闻了闻说:“咱们已经一口气赶了40 里了,这里是安远龙坞。”
陈树湘接过他的话说:“这么说再往前30 里就跨出咱苏维埃共和国边界线,进入白区了。”
苏达清像是被陈树湘的话轻轻拨动了一根心弦,说:“但愿很快能再打回闽西老家来。”
陈树湘说:“100 团和101 团大多是经过战斗磨砺的老兵,唯独你102 团这次突击扩红补充的新兵最多。”
“你放心吧,”苏达清说,“既然我收下了,就一定不会让他们拖全师的后腿。”
陈树湘问:“没有掉队的吧?”
苏达清说:“还没有接到有人掉队的报告!”话音刚落,俞选文就追上来向他报告。
俞选文说:“新兵营先后发生两起私自脱离部队的事件。出发前有一对父子没有按时归队。刚才,又有一位从第19 路军投红过来的当了逃兵。”
“短命的打我苏某人的脸!”苏达清说。
俞选文说:“但我保证新兵营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你说的一对父子就是赖老石头和赖娇娇吧?”陈树湘突然问。
俞选文说:“对。其实在他们脱离之前我已经看出赖老石头的思想苗头,只因时间仓促,我没来得及做他的政治思想工作。我负有责任。”
陈树湘说:“这件事不再提了。”
这时队伍后面一阵骚动。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都神色一紧。
苏达清说:“短命的别又有人逃跑了。”话音刚落,只听见102 团政委彭竹峰的声音传了过来,边跑边说“回来了回来了”。
原来是一位连长背着个战士追了上来,到师长、团长面前把人放下,一看,原来正是他们刚刚说到的赖娇娇。赖娇娇脸色苍白,正处于昏迷之中。
陈树湘急问:“怎么回事?”
彭竹峰说:“这孩子开始掉队了,后来一路追赶,跑得太急,一追上队伍就昏过去了。真是个好样的孩子啊!”
俞选文上前轻声呼叫:“娇娇,娇娇……”
赖娇娇苏醒过来,睁开双眼一看那么多首长围着他,一脸害羞,轻轻嘟哝着说:“俞老师……我……太丢脸了。”
陈树湘说:“不,你没丢脸,你让我们看到了工农红军的希望啊!”
赖娇娇说:“我爹……”
陈树湘一下子就明白了,就拦着他说:“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心里别有负担。”陈师长让警卫员去卫生连调一副担架抬娇娇。可赖娇娇说什么也不肯,他说坐担架那太丢人了。边说边起身跟着队伍走了。
陈树湘说:“看看,咱们的娇娇其实一点也不娇气呀。”正说着,童九子突然喊:“师长,军团长电报。”
陈树湘拔腿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