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踏上征途 1-2:长篇小说《绝命后卫师》
2018年09月05日 14:30 《绝命后卫师》 钱林森
第七章 踏上征途
1
安安静静的大土楼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两层围栏上一下子探出无数颗妇孺老人的脑袋,大伙儿都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几个妇女领进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进了土楼。袁金焕匆匆忙忙披着衣从房里赶了出来,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女人。
“老人家,您是从哪儿来的?”袁金焕问。
“湖南长沙。”
“天哪,千里迢迢啊。您是来找什么人吗?”
“我的儿子,她的丈夫!”
“你儿子叫什么?”
“陈树湘。”
哗地一片惊呼,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对讨饭的婆媳是陈师长的母亲和妻子。
老太太从大家的眼神里看明白了什么,颤抖着手拉着儿媳妇说:“江英,看来我们娘儿俩算是找对了。你们都是认识我儿子的吧?”
袁金焕一下子老泪纵横:“老人家,我们岂止是认识,您儿子不光是您的儿子,他还是我们客家人的儿子。您老人家要是晚来几天,恐怕就……”
老太太心里一抽:“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袁金焕连忙说:“不不不,没事没事,老人家一会儿就能见到儿子了。秀芹,快,你腿脚利索,跑步去把陈师长请来。”
黄秀芹应一声,撒腿就跑出土楼。
“大家都听好了,”袁金焕站高了向整个土楼里的住户们说,“这是我们客家人最最尊贵的客人。李婶,你去烧水,给老太太和这位妹子洗洗尘。娟子,你去找两身干净的衣裳。其余人家按我客家规矩,该干吗干吗,今天咱要摆个大宴,为尊贵的客人接风洗尘……”
大家一哄而去后,陈傅氏拉过儿媳感动落泪:“江英,咱到家了,到家了!”
一匹快马在黑夜的土楼群里疾奔,比马跑得更快的是骑在马背上的陈树湘的心情。当黄秀芹气喘吁吁地跑到师部告诉陈师长他母亲来了的时候,陈树湘足足有几分钟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简直不能让他相信的消息像是水银一样灌进了他的身体,让他瞬间僵硬固化了。直到程翠林叫了好几声才把他唤醒过来,他一下子奔出院子,跨上门口的一匹战马,向那座土楼飞奔而去,人还没到,他的心却早已经像是脱离了躯体,飞到了母亲和妻子的面前了。
当儿子双膝“嗵”的一声真正跪在母亲面前的时候,母亲和妻子已经梳洗换衣,干干净净地坐在了土楼住户为她们腾出的住房里了。陈傅氏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而这位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红军师长就像小时候那样伏在母亲的怀里大哭:“娘……五年了,儿子五年没有回过家看望您老人家,可儿子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娘啊。没想到,娘一双小脚千里迢迢来看儿子,儿子大不孝!”
母亲说:“湘儿,你不用这么说。你一点也不用自责。娘和你媳妇一到苏区,看到了苏区的父老乡亲对我娘儿俩像亲人一样,就看明白了你走对了路。就算没能尽孝膝前,娘也感到欣慰,欣慰啊!”
袁金焕也感动落泪,他说:“老人家,你生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今天老人家长途跋涉,历尽千辛万苦来找儿子,感天动地!今天我们这座土楼几十户族人乡亲,一个不能缺,都要和远道而来的最尊贵的客人吃一顿咱客家人的团圆饭!来,开席!”
随着族长太公一声高喊。土楼360 度一户户家里都走出一位捧着锡酒壶的妇女。酒壶依次在天井里的长桌上码成几排。再一个360 度,客家人从一户户家里又端出一碗碗各种各样的菜肴,在几张方桌拼成的十几米长的长桌上一时摆满了有红有绿的百家菜肴,虽然全是土菜,但五颜六色看上去很是惹眼。客家人以对待最尊贵客人的习俗,为这对母子和夫妻的团聚办了一场团圆宴,把一位为吃顿团圆饭而跋山涉水、千里寻子的老母亲感动得老泪纵横。
当晚,乡亲们为婆媳俩腾出了分成里外两间的整洁的卧房,陈傅氏没有推辞。
人们散去后,陈树湘和母亲、妻子走进卧房。灯下,儿子一直拉着母亲的手不放:“娘,嘿嘿……”
“嘿嘿什么呀?这房门一关在娘的面前你可一点也不像个师长了,还和小时候一副德性,就会嘿嘿,嘿嘿……呵呵呵。”
“嘿嘿,儿子是看到娘这么大岁数了,这千里迢迢一路风霜,还这么精神,我娘堪比宋代的佘老太君啊。”
“哪有你这么比的。娘要有佘太君那点能文能武的本事呀,就亲自挂帅助儿子打天下啦。哈……”老太太突然停止了笑声,想着什么。她是想起了那位副官在路上只说了半句的话,那位副官说的是“如果老太太想见到儿子,还真的要快,因为时间可能不多了”,当时冰娴怎么追问他,他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但老太太明白他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什么含义。
看着母亲久久不语地想着什么,儿子就问:“娘,您怎么啦?”
“啊?哦,我们娘儿俩这趟来找儿子丈夫,也亏得你表姐的帮助。你表姐让我给你带好呢。”陈树湘一听表姐,就说:“小时候表姐背着我满大街跑,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把我从她的背上摔了出去,我脑袋上摔了个包。我倒没哭,却把表姐心疼得哇哇大哭,反过来倒像是我把她摔了似的一个劲
说,‘姐,不哭不哭,我以后再也不摔了’。可表姐看着我脑袋上的包,还哇哇地哭个不止,结果我也跟着哇哇地哭了起来。表姐一看我哭成那样,她就
不哭了,问我是不是很疼?我说不疼!表姐说那你还哭成这样?我说表姐哭我才哭的。这么多年这些事我像昨天的事一样记得清清楚楚,哈……”
母亲这次却没有被儿子逗笑,老太太神色冷峻地看着儿子。
“娘,怎么了?”
“红军是不是遇到难过的坎了?”
“啊?娘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儿子,你再怎么掩藏娘也看得出来的。娘已经看出来了,你嘴里说着笑话,是不想让娘担忧,但你心里却分明压着副千斤重的石辗子啊。”
陈树湘无以辩解:“只有生我养我的娘才能一眼看到儿子的心里。说实话,娘,其实你们这次来得……”
“我们来不会给你添累吧?”
“哦,不不不,”儿子忙不迭说,“怎么会呢。只是……只是儿子恐怕不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娘。”
陈傅氏一瞥神色有点惶然的儿媳,就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哦,儿子,五年没见了,咱娘儿俩要说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江英,你过来。湘儿,你和江英完婚当天就走了,这一走五年,但不能忘了你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啊。这些年要没有江英,我这把老骨头早埋山上啦。哎哎,不说这些了,娘该说的是,可怜我的好媳妇进了家门,没能好好一起过上几天日子,连个相夫教子的机会都没有啊。娘不计较你什么,可你欠江英的债得还!”
陈树湘转向妻子说:“江英,这些年难为你……”
母亲打断说:“去去去,里屋归你们,小夫妻的话到里面说去。娘也真的累了,想早点睡了。”说完老太太顾自己上了床身子往里一撅睡了。
陈树湘知道母亲的心思,回头看着妻子,心感愧疚,说:“江英,这些年我不在家……”
“别在这儿吵吵,让娘睡不着觉。”母亲说,“有话里面说去。”
陈江英脸唰地就红了。
陈树湘上前拉起妻子的手,进了里屋。儿子儿媳进了里屋后,陈傅氏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忧心忡忡全无睡意。
走进里屋的陈江英羞于正眼看丈夫,一直低着头站着。陈树湘上前看着五年未见的妻子,突然一把搂住妻子。陈江英开始就像一个任人捏的软柿子一样,任着丈夫没有克制的狂吻,一会儿她开始气喘,继而主动回应着丈夫。
陈树湘解开皮带。妻子帮着他手忙脚乱地一个个解开军衣扣子。妻子拔下发簪,洒下一头青丝。丈夫噗地一声吹灭了油灯。黑暗中,夫妻俩滚在床上。
突然静止。几秒钟后,妻子问:“怎么了?”
黑暗中的丈夫愧疚地说:“江英,真对不起!”
“不用这么说,湘哥,我不怪你。”黑暗中丈夫坐了起来,久久坐在床沿上。妻子随后坐起,抚着丈夫,柔声说:“湘哥,我知道你是因为心事太重。”
丈夫说:“不瞒你说,江英,就像咱娘说的,我心里真的压着个千斤重的石碾子。”
“有这么难么?”
“要是闯不过这一关,恐怕……”
“湘哥,你一向不这么悲观的。”
“可这次不一样。”
“最坏能坏到什么样?”
“我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自己的思想准备。”
妻子一把将丈夫紧紧地搂住,像是再也不肯松手。陈树湘点着了油灯,扭过头对紧紧搂着自己的妻子说:“江英,我娘说得对,我亏欠你太多,红军要是能闯过这一关,胜利后,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紧紧搂着丈夫的两条手臂松开了,妻子说:“湘哥,你是师长,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离不开部队,我能理解你的。”
“说实话,江英,我的部队随时可能会接到开拔的命令。”
“你心里已经够重了,别再为我增添负担。要说我有什么心愿的话,就是希望你们早点胜利,让我们再也不分开。”
陈树湘回身搂紧妻子,像是发誓一样地说:“一定,我向你保证,中国革命一定会成功的。”
妻子下床,伸手为丈夫一个个地扣好衣扣,又抓起丈夫的驳壳枪,为丈夫背上。陈树湘一直接受着妻子的“侍候”,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妻子,直到妻子的身影被不知不觉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他才后撤半步,向妻子行了个军礼。
妻子又一下子扑进丈夫怀里,嘤嘤地说:“湘哥,我等你,我一辈子等你!”
2
童九子忽然听到了电台的呼叫,他失声叫了声:“政委,有电讯!”
程翠林一下子蹿了过来:“马上接收。”童九子开始聚精会神地接收电讯。程翠林在屋里踱步等待。童九子快速地把电文翻译出来。
程翠林一把接过电文一看,神色骤然凝重。
“通讯员!”
“到!”
“把这份电文送师长!”
“现在吗?”
“对,立刻!”
通讯员迟疑了一下说:“政委,师长老太太和夫人来了,今天晚上不是请假了吗?”
“废什么话!”程翠林吼了一声,“这是十万火急的命令,一分钟也不能耽搁,立刻送去!”
“是!”通讯员转身跑了出去。他一口气跑到那座土楼,砰砰砰地敲着大门。袁金焕紧张地披衣出房来开门。大门一开,门口的通讯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师长……我们陈师长……快带我见师长。”
“陈师长刚刚母子、夫妻团圆,今夜能不能不打搅他们啊?”
“恐怕不行啊老族长,情况非常紧急,我必须立刻把上级命令交给师长。”
“给我!”陈树湘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报告师长。上级紧急电令!”
陈树湘接过电文一看,转身奔上楼去。此时,土楼的住户都从360 度的各家各户走了出来,大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一个个都神色惶然、面面相觑。
陈树湘快步回到母亲和妻子住着的卧室,站在母亲和妻子面前时却不忍说出似的难以启齿。
“儿子,”母亲先开口说了,“娘和你媳妇虽然都没文化,但都是知道轻重的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儿子“嗵”的又一次双膝跪倒在母亲面前,说:“娘,儿对娘不孝!江英,树湘对妻不情!上级发来紧急电令,命令我师两天之内奔袭至两百多里外的集结地。军令如山刻不容缓,儿只好请求母亲和爱妻的宽恕。”
母亲显得极其平静地把儿媳江英拉到身边,脸上含着笑容,说:“儿子,咱一家人能吃顿团圆饭,我娘儿俩这番千里之行也算是值得了。你不用牵挂我娘儿俩,娘相信你跟对了人也走对了路,你就放心踏实地上路吧。我和江英会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儿子热泪难禁,对母亲叩首。
母亲突然又说:“湘儿,还记得你小时候非要给娘念诗吗?娘不识字,当时呀就像鸭听天雷,一个字也不懂啊。这么多年,娘想儿子,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当时那首诗记在心里。娘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懂那诗的意思了!”说到这儿,老太太居然吟起了那首诗:
男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母亲吟出的诗句,让儿子顿然心胸大开,他知道母亲此时此刻吟诵这首诗是对儿子从小离开家踏上革命征途的认可和支持,也是此刻为儿子即将远征前的壮行。儿子告别了母亲和妻子,走出那间卧室。
当陈树湘刚跨出门槛,从土楼的三层往下一看,不禁蓦然动容。土楼里亮起了无数盏松枝油灯,所有住户的男女老少每人手持一支松枝油灯,默送着即将踏上征途的陈树湘。
陈树湘顺楼梯往下走的时候,脑海里依然回响着母亲吟诵的诗句:
男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