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皇宫
2016年10月08日 17:00 红旗出版社官微-左读右涮 陶太
对于热爱阅读的人来说,一座敞开大门的图书馆,就是一座天堂。
可惜我出生于物质匮乏的时代,又生长在老少边穷地区。居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可以让普通人免费去看书的地方。小时候,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图书馆是什么样子。是新华书店和租书店成为我的阅读启蒙。还记得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天,极度气温能到零下四十度,寒风吹来像刀割脸一样,我浑身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蹬着一辆破自行车,把小城的新华书店都跑遍了,只为了寻找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几乎掏空了身上所有的毛票。而像《飘》这样的紧俏书根本没得卖,我在租书店抢到了一本,封面缺角,还散发着油哈喇味,但丝毫不妨碍我津津有味地阅读。为了省租金,我几乎是连夜看完的,看到双眼红肿,心潮澎湃,其实书中的世界,对我是那么陌生,比地球到月亮还遥远。
直到上大学,我才走入了人生第一座图书馆。南方多雨,图书馆永远有一股发霉的气息,闻久了头疼,但免费的图书充满了吸引力。我最喜欢的图书馆在食堂楼上,冬天披着军大衣,捂着暖水袋,一杯一杯喝开水取暖,看着王尔德的俏皮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全忘记了手上的冻疮,以及楼下开饭的喧哗声。
图书馆给予一个穷孩子的欢乐时光,和青春一样短。毕业后,我如愿以偿生活在所谓的大城市,生活在一个有图书馆的地方。我也曾千方百计混入这个城市的各类图书馆,只是,那再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平起平坐的图书馆了。进门得存包,办证要押钱,而且手续复杂,对职称、级别都有要求。有些图书馆还需要介绍信,加盖单位公章。每次去图书馆,都不得不硬着头皮,先打交道的不是书,而是人,有时不得不为一份急需的资料低声下气,到处求人,回来后心情很坏。有了孩子后,去的就更少了,因为婴幼儿与狗都不得入内。如今,周围的人除了写论文,或者特地去寻找专业书刊的,再也没听说谁还去图书馆了。我的各种图书证也都成为了老古董,但也一直舍不得扔。总觉得也许有一天,我还会把它激活。想像着我可以堂堂正正走进一家图书馆,在书架间自由地游荡,成为一个快活的灵魂,只在字纸间跳舞。
后来,我有机会去波士顿游历。朋友提醒我说,那里最值得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最著名的当然要属波士顿公共图书馆。它是美国第一个公共图书馆,也是第一个免费向公众开放的图书馆,在19世纪,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它因此被称作是“人民的皇宫”。100多年后,我带着8岁的女儿,怯生生地走进它辉煌如古罗马宫殿的大门。我下意识地就摸了摸包里的护照,这是多年的习惯,随时预备被盘问。结果发现这里真的是零门槛。即使是像我这样的游客,也可以长驱直入。中间除了有人看我带着孩子,善意地指点我如何去儿童阅览区外,没遇到一个人阻拦,无需出示任何证件。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过了前台,踏上了光洁的大理石楼梯,走向了长廊,脚步逐渐轻快起来。因为发现在图书馆中,每个人都受到尊重,老少妇孺都可以自由地在图书馆中漫步,连含着安抚奶嘴的婴儿也不例外。儿童阅览室全部是开架的图书,按照年龄和内容分类。此外还有各种玩具和好几台电脑供孩子们玩益智游戏。有志愿者弹着吉他绘声绘色地讲故事。我陪女儿读了绘本,编了皇冠,打了游戏,乐不思蜀。
我们一起爱上了波士顿的图书馆,身为一个书虫,你很容易在图书馆找到家的感觉,尤其是那些位于社区的图书馆,晚上也灯火明亮。随身携带一杯咖啡,一桌一椅,一本书在握,就是一个小小世界。你随时可以自由出入,随性浏览,哪怕你是一个流浪汉。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参加社区在图书馆组织的活动。我曾参加过一个小小的免费讲座,有简单的水果点心,大家来自世界各地,身份差异很大,用熟练或者生疏的英语交流自己的感受。让你深刻地体会到身为一个公共图书馆的宗旨,那就是真正为社会各阶层服务,包括为那些母语不是英语的群体服务。我曾在剑桥公共图书馆内发现不少流行的中文书,比如《舌尖上的中国》。那些阳光灿烂的天,我常窝在休息区舒适的沙发上看书,女儿要么看书,要么在玩字母游戏,旁边各种肤色、各个年龄的妈妈们扎堆聊天,小婴儿在妈妈脚边爬来爬去。
图书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扎根在普通人的生活里,发芽长叶、开花结果。在波士顿的地铁中,你仍然可以看到很多人安静地读书,而不是翻看手机。从波士顿回国后,女儿就变了,她常常捧着书,目不转睛,小小年纪,可以坚持很久。
唯一遗憾的是,一旦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图书馆之梦又变得抓心挠肺。其实“人民的皇宫”,从来都不是五星级的楼宇,排名第一的藏书,而是真正敞开的大门,细润如雨的关怀,能滋润社区和家庭的五脏六腑。只是,在一个国民阅读率持续走低,整个图书行业都被网络冲击得风雨飘摇的年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大抵也只能是一声叹息,时光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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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kids》专栏作家
自由撰稿人,毕业于复旦大学
曾为FT中文网、《经济观察报》等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