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时
2016年07月05日 15:24 红旗出版社官微-左读右涮 江上

【本文作者江上是身在杭州的的广告从业者,之前我们曾经发布过他的《春日之蔬》。江上好食,但食得平易,不褒贬大菜,只说日常。我国的菜系众多,但其实可以分为馆子菜和家常菜两大部分,有的人爱点评馆子菜,江上感兴趣的恰恰是家常的,生活的。
《舌尖上的中国2》热播,我社的《舌尖上的浙江》不日也将付梓,由此看来市场上美食美思之类的书还会掀起一个高潮。这跟港台图书的几十年发展状况也是吻合的,严肃图书和严肃读者最终只会是社会的一小部分,以后占领书店的一定是美食、健身、保健、减肥等小情趣的图书。】
人们说“不时不食”,这真的是有丰富物质背景的地区和人群,才能享受和拥有这样的挑剔。但这句话终究没错。根据食物上市的时间来选择吃或者不吃,这是对食物自身,以及对自己的尊重。
这个“时”指的是时节、时令。一年四季不断地往复,等到时间的车轮滚到这个点的时候,记忆的味蕾就叮一声苏醒过来了。不要说明前雨前、春茶秋茶、早采晚采差别之大,就连我老家放牛的小孩子都知道的“一月藜,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物候变换,时间真是驱使一切的主人。
这是往大里说,时间的刻度大到一年,往小里说,可以缩小到小时分秒,缩短到一顿饭过程的前后节点,“不时不食”的极限就是烹饪时间的讲究拿捏。
炖蛋出锅多久端上来感觉最好?茶要泡多长时间?《舌尖上的中国》里提到的油爆河虾,是要在在十秒钟之内完成整个烹饪过程,迅速出锅——这种菜都是自己家没法做得好的。
上海、杭州等江浙地方拥有全国都觉得很奇葩的“榨菜鲜肉月饼”,杭州做榨菜鲜肉月饼的店是九月生活。但是上市的时间只有前后一个月。一年一度,大家像等花信一样年年不误。有一次去看一个朋友,出小区门口就看到九月生活新贴出来的海报——榨菜月饼上市了。想想就不管她喜不喜欢,顺手买了两袋月饼带去。在路上,和老婆拿着这香气散出、热力烫过纸袋的月饼,觉得没必要两袋都送人,和老婆两个人,在路上一口气吃了一袋。一个小时后见到朋友,见面礼送上,这个曾经在杭州呆过,后来去了北京的朋友激动得在哪里跺脚。朋友讲客气,连吃两个,然后叫我再吃一个,我一开始虚推了一回,后来觉得再吃一个也不错。可就是这么一个小时后再吃它。觉得这个月饼真的是形容枯槁,精华怠失。(当然啦,她远道能来杭州,吃到一次就觉得很感慨,这样前后对比的话我就没说啦。)
武汉有个说评书的叫何祚欢,他自己也写过好几本有武汉地域特色的小说,有一本小说里讲到,武汉人过端午节的时候,是讲究送芝麻绿豆糕的。但是芝麻绿豆糕当礼品一样送来送去,厌恶之情与时间剧增,到最后打开来吃,那味道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像主人公这样已经发达的生意人,早就不需要吃这些东西。但是,他有个本家的晚辈,却特别能投其所好,每到端午节,就等在在糕点铺里,等着第一批做出来的芝麻绿豆糕,带着滚烫的炉温,快马加鞭地送到他家里。他就这么心满意足地吃这么一两块,然后对这个后生点头称是——到后来,偌大的家业就被这个送刚出炉的芝麻绿豆糕的小伙子给卷走了。
陆文夫所著的《美食家》中,主人公会特意坐黄包车赶早去吃头汤面。“眼睛一睁,他的头脑里便跳出一个念头:快到‘朱鸿兴’去吃头汤面。”头汤面,是指面条店一天刚开门,用换上的清水所煮的第一批面条。苏州人吃面,讲究的就是头汤面,因为头汤面清啊。这是因为早晨要卖出几百碗面,面下多了,汤水变浑,面碱味也稍重,所以最好的面是清水煮出的头汤面。
章诒和讲梨园轶事,说尚小云“钢嘴铁喉”,不仅能唱戏,而且不怕烫,是要喝滚烫的茶水的。可能这种事情就是大家传传,所谓的滚烫,只不过比较烫,而不是100℃的滚水。很多人冒着得食道癌的风险在吃喝的,但是温度,也是吃喝舒坦必不可缺的一个方面。
我老爸别无他好,就是超级喜欢吃刚出锅的炖蛋,我妈蒸好了鸡蛋之后,总是第一个叫他来,一小勺一小勺,不停手地赶紧喝。等到后面炖蛋渐冷了,他就不吃了。然后像我们这样怕烫的小孩子才开始吃。
《红楼梦》里,刘姥姥再进大观园,她还特意地说:孝敬哥儿姐儿的瓜菜,都是掐尖、头茬的。“头茬”——食物最精华的片段,这是最朴实的底层人表达感情的最隆重的方式。
红色歌曲里唱:“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的精打光。”这也不纯粹是“精神胜利法。”新出的红米饭,其香味,绝对够诱人,其实不光是红米,所有的新米上来的时候,再委顿不堪、无下箸处的餐桌,都会觉得焕然一新。无论是早稻、晚稻,新米煮出的米汤,甘之如饴,那种清香,真是神仙老子不如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