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养花草最多的那户人家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实在是我见过最诡异的夫妻。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开窗或者开门过,永远密不透风。他们出门都是半掩着门,偷偷地侧身出来,见到你微微点头笑,极少说话,即使说话也小声得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一天当中只有早上才能看见他们,我住进来四年没有在其他时间见过他们。早上,他们拿着水壶出来给花草浇水,悉心照料着那些植物。其中有一棵是石榴,总是结出很可爱果实。浇花完了他们便换上运动装出门去跑步,夫妻中的那个老头每次站在门口等老伴,他的手会不自觉地不停颤抖,应该是某种疾病引起的。除此之外,一天之中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完完全全不会露面,一进屋就不会再出来。真的是很神奇。
老bing跟我说那对夫妻是退休的教师,他们有一个儿子,可是儿子已经跟他们断绝了来往,他唯一一次见到他们儿子看见他把车子停在楼下,并没有上楼,交给夫妻俩一份文件还是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老夫妻旁边的一户人家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他的父母已经搬出去了,他一个人住着,从他的屋子整天发出吵闹的电视声,有时候是电影电视剧,有时候是节奏感很强的音乐。经常有其它年轻人来他家玩,人多的时候就更吵了,有阵子也有个女孩子经常深夜来到他家,我们看到有一双女士鞋子在门口,就知道她来了,第二天早上,那双鞋子就消失了。
再过去一户人家是马来人,他们应该是比较虔诚的穆斯林,因为女主人一身黑袍,遮到只剩下一双眼睛。他们的小女儿因为还不到遮面的年纪,所以经常看到她灿烂的笑容,她喜欢在楼道里跑来跑去,疯子一样的和小伙伴们追逐打闹,有时候跑到我家窗前,喘着粗气又好奇地往我家看。如果看到我了四目交接一下胆怯地逃开了。她有一次在墙壁上用粉笔写自己的名字被我和我老公撞见了,老公开玩笑地说这是你的名字对吗?你在墙壁上写字我会叫警察来抓你的。她听了咯咯地笑,淘气地跑开了。
马来人这户人家旁边住着一位老奶奶,大概已经老年痴呆了,每天她都会迈着小碎步在楼道里走来走去,我没有见到过她进电梯下楼过,永远都只是在楼道里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这就是她整个世界的活动范围。她嘴里神神叨叨的,当走到最东边时她会踮起脚尖看向最远处的天空,仿佛在看某一片云,或者某一个屋顶。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佣,她拖着一双拖鞋,有气无力地走着,手里拎着一串钥匙,发出铃铃铃的声响,她离老奶奶半米远的样子,无奈地跟着她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她会哼一些歌,搞不清楚是缅甸歌曲还是菲律宾歌曲,都有可能。
最后我要说的是我们家隔壁的这户人家,他们是一对中年夫妻。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相处还算可以,起码会点头微笑,互道早安。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情况开始不妙起来。
起初是他们关门的声音,每次都砰的一声巨响,时常把我们吓得半死。老公因此很不高兴,他们大概察觉出来了这种不高兴,变得怪怪的,竟然开始躲起我们来。有时候我们同时开门准备出门,他们发现我们开门了,便退回去把门锁上。还有一次那家的男主人已经进电梯了,看到我朝电梯走过去,竟然把电梯门赶紧关了,一脚踏进去的我刚刚好被电梯门夹了,他一脸窘迫地低下头,电梯一到一楼便火箭一般冲了出去。老bing跟我说,这位男主人是教堂里的牧师。我听了感到很惊讶,牧师不应该对人和善可亲吗?这就让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男主人的脚开始有些不利索,走路开始一瘸一拐的,从这开始他们更加地躲着我们,好像做贼一般。起初我以为他只是扭伤,谁知道越来越严重了。后来他开始拄着拐杖走路,有一次我在电梯里听到拐杖的声音,便帮他按着开的按钮,他走过来看到电梯门还开着迟疑了一会才进来。背对着我小声说了句谢谢。
到最后他只能坐轮椅了,她的老婆每天推着他走来走去。晚上的风把他们屋里熬的中药的味道吹进了我们家。我们猜到他的病重了。
他们关门声音依旧很大。但是老公并不会不高兴了。我们终于不再责怪他们的诡异和冷漠,但是我们也没办法做出一些什么关切的表示,恐怕对他们而言会是更尴尬的负担。冷漠,是我们能对他们做的最后的事情,或许对于他们而言更有安全感。
他进门的时候他老婆费力地将他搀扶进去,然后再出来搬轮椅,她的脚很小很小,一双好像童鞋的小码子女式鞋留在门口。好几个深夜里我们听到他们用英文对骂的声音,老婆声嘶力竭地说她也不想活了。然后是各种叮叮当当砸东西的声音,那个男人估计是拿着手能够得着的东西往地上砸,紧接着便是女人凄厉的哭声。
有一天,有两个老年女人来到他们家,开了门来进去,我往里瞥了一眼,吓到了,整个屋子跟垃圾堆一样。各种各样的杂物堆到跟山一样高。这两个老年女人像愚公移山一样一点点地把这些杂物清理出来,一包包地往外扔,搞到整个楼道脏兮兮的,还碰坏了那对老夫妻心爱的花花草草,害他们后来骂骂咧咧了一个多星期。
过不久的一天我又看到从他们家的门缝里钻出一大队的蚂蚁,排着队密密麻麻地跑出来。天知道那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之后每周六破天荒地他们家来了很多访客,这些访客每个星期都是不一样的人,他们在屋子里有说有笑,有时候还唱歌。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教堂里的教友。过了好几个这样的周六,这些人又好像水蒸气一样蒸发了,再也不见了。
我没想到一个人要垮下去是如此迅速。一个月,两个月,半年。好好的一个人便可以说没就没。
最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男人,老bing说他是瘫痪住院了,但是他住了多久,现在是否还在医院里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再也没有见过他,她的老婆每天仍然一阵风似的来来去去,屋子外面留着她那一双小码子的像童鞋一般的女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