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自强:人品何曾饶过谁
2018年04月24日 09:29 江南周末 杨自强
前些时,盛传某著名学者性侵女学生的事,其事虽尚有不明晰之处,但其人师德有亏,是无疑的。心下不免诧异,这学问都做到“长江学者”了,也算是顶尖的了,人品却为何如此的龌龊?又想,倘其著作流传后世,莘莘学子研读的是一个腌臜小人的学说,岂不是件很恶心的事?
恰好这几天在断断续续地读《晋书》,里面有关石崇与王羲之的一段故事,或许可以给一点启示。
石崇,就是那个骄奢淫逸,以“斗富”出名的大官僚。其实,石崇在当时也是著名的诗人,文学批评名著《诗品》,就把他的诗列为“中品”。这已是极高的评价,要知道陶渊明也只是个“中品”。元康六年,石崇在他的金谷园中邀集三十位当世名士,举行诗酒之会,盛况空前。事后石崇写了一篇《金谷诗序》,一时洛阳纸贵,时人都以为这是传世之作。
东晋永和九年,王羲之等四十二位文人雅士,借修禊日在会稽的兰亭“流觞曲水,畅叙幽情”。各人当场作诗,王羲之则为诗集作了一个短序,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兰亭集序》。把《兰亭集序》与《金谷诗序》对照一下,从结构到内容到语气,都极为相似。显然,王羲之是以《金谷诗序》为样板来创作《兰亭集序》的。《世说新语·企羡》第三则:“王右军(即王羲之)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诗序》,又以已敌石崇,甚有欣色。”王羲之听到有人把《兰亭集序》与《金谷诗序》相提并论,心下还挺得意,就像今天一个书法家听到他写的字很像王羲之一样。可见,石崇的《金谷诗序》,当时也算是经典作品了。
不过,模仿要超过原作,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加之当日王羲之与一众朋友把酒临风,于酒酣耳热之际,信手而作,不事雕琢也在情理之中。比如《兰亭集序》中二十多个“之”字,字字不同,各有风姿,这在书法上自然是一段佳话,但就文章而言,三百多字中有二十多个“之”,不免有点累赘。这《兰亭集序》,单就文章而言,很难说是精品佳构,比之《金谷诗序》,怕是颇有不如。《昭明文选》中没有《兰亭集序》,可见在当时,《兰亭集序》是算不上第一流的文学作品的。但唐代以后,随着王羲之书圣地位的确立,《兰亭集序》成了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的文字,也变得天下皆知。
而石崇的那篇《金谷诗序》,文章自然是好文章,但石崇臭名昭著的品行,使得后世的人们“恨屋及乌”。苏东坡说:“季伦(石崇)之于逸少(王羲之),如鸱鸢之于鸿鹄”,两人的人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的文章,也自然而然地,一篇传诵于天下,一篇则沉埋于故纸,人们偶尔提起《金谷诗序》,也只因为它与《兰亭集序》有过那么一层关系。
《兰亭集序》的“走红”,要说偶然,或许是有点偶然,要说必然,也确是必然,是王羲之伟大的书法艺术和洒脱的人格精神,使得一篇文学上的上乘之作,成了千古名篇,这就是人品的力量。
在网络语言中,某人倘自诩“人品爆发”,那是说他的运气极好;相应的,说某人“人品不行”,也就是说他走背运。“人品”怎么会有了“运气”的意思,这个我没有考证过,但显然,一个“人品”(品行)好的人,他的“人品”(运气)应该也不会差,这大概是“人品”(运气)一词风行的道理吧。《兰亭集序》与《金谷诗序》的命运反转,看起来似乎是个偶然的人品(运气)问题,说到底,还是一个人品(品行)问题。人品何曾饶过谁,每个人,到最后都会为自己的人品“埋单”。毫无疑问,无论是学者、作家还是艺术家,如果人品卑劣,其作品也是行之不远的。蔡京、秦桧的书法,汪精卫的诗词,当年都曾名噪一时,现在还有几个人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