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走出精神困顿的,往往是诗歌这种无用之物
——《士兵花名册》编辑手记
2017年06月23日 17:05 旗书网 赵洁
我要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写/我要把你们喊不醒的名字写活/我要让你们碎了的名字/整整齐齐列队/请老连长按着这个花名册/再点一次你们的名字
第一次读到这样的诗句,是在去和诗人陈灿见面的路上,车窗外的风景移动着,眼前仿佛有一幅画面,老连长手捧花名册,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地点过去,那些年轻的面孔是模糊的,却昂扬着,大声应着,当你走近一点,这些面孔却不见了,队列里空荡荡的位置上,空余回响。
我不常读军旅诗,却在这几行看似简单的汉字组合里读出了故事。
作为20世纪80年代初生人,战争离我一直都很遥远,但因为父母亲都是老三届,军旅歌曲却一直陪伴着我长大,《小白杨》《军中绿花》《血染的风采》《驼铃》……那时候我就知道,《血染的风采》讲的就是发生在祖国西南的那场战事,而陈灿,正是上过老山前线且负过伤的“战士诗人”。
陈灿生于上世纪60年代,安徽怀远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现任职于浙江省纪委。上世纪80年代初随部参加西南边境防御作战,开始诗歌创作。著有《抚摸远去的声音》《陈灿抒情诗选》《硬骨男儿》等,还有作品选入《战地诗抄》《校园青春诗选》等数十种选集。
今年6月,几经波折后,陈灿的最新诗集《士兵花名册》在红旗出版社出版,我有幸担当了这本书的责任编辑。诗集中多是陈灿的近作,取材也多是他在老山前线的经历。2017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对于陈灿而言,这本诗集的出版有着特别的意义。
“我写诗不是为了把文字分行,而是为了将走远的人一个一个拉进。”在机关大院的办公室里,陈灿对我说,他在怀念,也在呼唤,他要用这种方式告慰那些散落天涯的灵魂。
1982年,小战士陈灿奔赴未知的战事。30年过去了,他的身份从士兵变成大学生再变成机关干部,他与诗歌的“相互寻找”却从未停歇。
在陈灿收录进《士兵花名册》的诗作里,有的抒写爱国主义热忱:
……
当祖国把界碑交给我和我的战友
我就把脚下的土地当作母亲护佑
当祖国把天空划出一道清晰的河流
我就驾驭战鹰在天上巡走
当祖国把海疆交给我把守
手持深蓝之剑我们坚决伏海锁喉
每一朵浪花都是一名久经摔打的战士
每一个下潜都是为了祖国高仰起头
——摘自《又一个春天开启——为建军90周年而作》
有的颂扬军人的勇毅精神:
……
走啊 一支队伍就这样走着
在没有路的路上 向死而生
这一群用命去换命的人
任青春热血帐涨满河流
冲开一座又一座关隘奔腾向前
直到让红旗插遍万里河山
……
——摘自《涨满热血的河流》
有的充盈着逆境不屈、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你是双桨
摆渡着一只受伤的船
摆渡者一个不屈的灵魂
在生活的海洋里扬帆远航
生活的最强音是你击响
人类最绚丽的浪花在这里绽放
你是双翼
扇动着坚硬的翅膀
扇动着爱情和赞歌
扇动着青春和力量
去高奏声明的交响
眼睛里也曾有过片刻的脆弱
然而 泪水中
却包含着一颗自强的心脏
——摘自《双拐》
还有对军人这一群体的的关怀:
战场上失去双脚
永远不需要穿鞋子的伤残老兵
他为别人修理鞋子时
神情专注的样子
好像是修补自己多年前
丢失在阵地上的那两只脚
更多的,则是面对着战友,饱含怀念地低吟:
……
等待一个梦中的战友
想象当年面对面
两个人挤在一个潮湿的猫耳洞里
仿佛是电影中的两个演员
等待出镜
其实我们没有一句台词
今天,我独自走在怀念里
又听到当年那声炸响
被击中的感觉
像一缕阳光射进寒冷的窗子
我看到天空倾斜着
直到体内流尽无边的过往
……
——摘自《我独自走在怀念里》
等我一口气读完陈灿的诗稿时,才觉得不少诗篇和标题让人触目惊心却始终难忘,比如,《搬运遗体》《一只被炸飞的手掌》《一块头盖骨》,我仿佛看见诗人一次次撕裂自己心上的伤口,为那些再也不能说话的战友轻喊一声:
就这些了
我们只能用一包泥土代替你
这些泥土里有你的血
有你的肋骨
还有一块写着
你的名字和血型的领章
还有抓着领章死死不放的
半只手掌
我亲爱的战友
你忍一忍
待我把你装进殡葬袋里
送往战地临时火葬场
——摘自《搬运遗体》
随着交往的深入,当我得知陈灿在战场上的猫耳洞里,也要想办法找个笔头把诗句写在烟壳上时,当我得知陈灿在战场受重伤躺在铁床上整整两年才重新站起来,却仍口述着诗句请护士记下来时,当我得知他现在繁忙工作之余仍坚持写诗时,当我听到他的夫人说,读着陈灿的诗歌会流泪会心疼时,我突然明白,他在寻找诗,诗也在寻找他,他和诗歌的相遇就像元神找到了肉体。一切对生命的渴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毫无休止的身体疼痛的忍耐,对漫长孤独的养病生活的对抗,都在这寻找中变成一行行诗句和微微一笑。
陈灿是个健谈而爱笑的人,话说一半总会“呵呵呵”憨笑起来,读着他的诗歌或者和他聊天,我总会神游:当年战场上的小战士见缝插针写诗的时候,诗歌是他心中的旗帜,蹉跎病榻的枯燥生活,诗歌是他的止疼药,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中,诗歌又与他相依为命。
“带你走出精神困顿的,往往是诗歌这种无用之物。因为诗,是可以改变一个人心灵的重量的!”这句话,或许是对陈灿和他的《士兵花名册》最好的注脚。
在确定这本诗集的书名的时候,我们也是花心思、费思量。起初,陈灿自己拟了两个书名:《英雄挽歌》和《士兵花名册》,前者大气雄壮,后者则更具体,透着一股子真实和亲切。在封面设计环节,也辗转几位设计师,我们曾将几十个姓氏汉字拆分印在封面上,就像是碎了的名字;我们也曾试图将封面“撕破”,再现烟熏火燎的残垣断壁……但最终,封面上的几句诗行、一只军帽俘获了我们。
幸运的是,我们请到了中国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原党组书记金炳华以及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解放军艺术学院原副院长李存葆为这本诗集作序。在序言里,金炳华先生说:“他的诗歌洋溢着强烈的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反映了一个‘战士诗人”的崇高使命和强烈的责任感。”
《高山下的花环》的作者李存葆先生,更是毫不讳言地说:“如果说,我的那部作品是我当年作为小说家,用小说的形式献给那些牺牲战友的花环;那么,我认为陈灿这部《士兵花名册》,是继小说、影视等文学形式之后,一位亲历过战争的‘战士诗人’,献给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的一份诗的花环。”
如果你愿意,这本诗集或许可以常放在案头,因为“他的军旅诗,是来自生命最强大、最真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