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果真有恶童?
2016年07月06日 10:30 桔之

雅歌塔·克里斯多夫虽然出生于匈牙利,却因为冷战时期随丈夫逃至瑞士,在这个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的环境里,她做过一些下层人的工作,在钟表厂做了5年之久,甚至因为嘈杂、忙碌,只有到门口抽烟时才能与同事搭上话。这种苦闷、寂寞的生活让她开始学习法语,并且用法语开始创作小说,她说她一直后悔离开了祖国,可是却因为年事已高再也回不去了。新的环境和新的生活,早已将她像一棵树那样深深植入这片陌生的土地。
她一直在写作,开始是写诗,但只是自己写着玩玩,从来没有发表。一开始,语言上的华丽和刻意使她在创作上追求完美,后来她发现一种更好的适合《恶童日记》三部曲的语风,那是她在儿子的作业本上发现的,稚拙的语言、简单的语法结构,可是正是这样平铺直叙的儿童式日记体,一下子带给她灵感,从而奠定了这三本书的风格:清冷、荒诞、童真而又忧伤。当然,事实证明这种风格得到了欣赏,这三本书在1986年相继出版以后,热评如潮,并获得很多当地及国家的奖项。雅歌塔成名甚晚,但是作品的独特风格,一下子征服了全球读者,使她声名鹊起。因为出名晚,享受成就的时间也就相对会短,50多岁出名,75岁去世,大半辈子在经受苦难的洗礼,只剩最后的结尾是灿烂而完美的。
借来《恶童日记》三部曲珍藏纪念版后,我一直坚持翻阅,因为文字的浅显、故事情节的荒诞和惊悚,足以让人一口气将它读完。相对来说,三部曲中我更喜欢第一部《恶童日记》,第二部《二人证据》和第三部《第三谎言》比之第一部并未有更加冷酷的内容,相反,倒有了些许温暖的色彩。
两个双胞胎兄弟因为战乱,被母亲送到乡下外婆家里,本该是闲适乡村生活的开始,却使他俩在摆脱城市困境后,面临新一轮生存的困境,那就是外婆的淡漠。在这个一切都靠自力更生的家里,兄弟两个为了生活下去,极力锻炼自己的肉体和心理承受能力,通过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比如互相殴打对方,饿肚子,控制情绪,以期在将来碰到更大挫折时会冷静对待。看似是兄弟两人为了拯救自己试图从这个世界的囿制中解困出来,实则是作者通过这种荒诞的举动来控诉战争时期对人民造成的肉体及心理的双重伤害。虽然笔调淡漠,完全是小学生流水账式的书写,可是当讲到小兔子和她母亲的遭遇,兄弟俩的母亲和妹妹在炮弹中炸得四分五裂时,这种淡漠转而成为一种阴冷的恐怖。因为对待这种灾难式的摧残,一般人根本无法忍受下去,可是才到读书年龄的兄弟两人却从容不迫地处理着一切事务,甚至没有表情没有哭声,也没有任何控诉和辩白,他们的存在,好似就是为了见证他人的死亡。第一部书的最后,母亲、外婆相继去世后,兄弟俩的父亲来了,作为一名在当地关押经年的罪犯,他试图通过这个村子逃到另一个国家,兄弟俩就带领他们的父亲去了,而阴毒的是,他们不过是让父亲作为铺路石罢了,炸弹炸响,他们没有丝毫忧伤,其中一个踏着父亲的尸骨逃去国外了。让人震惊同时,没有眼泪。
《二人证据》中,主人公变成了路卡斯——双胞胎中的其中一位。而在第一部中,作者为了简略一点,将两者统一写成“我们俩”,以便使文句更简约些。这种视角的转换,也是三部曲中的一个特色。到第三部《第三谎言》中,两者的第一视角都同时出现,形成了视觉和心理上的错乱,甚至一时半会儿会混淆于其中,不得其解。路卡斯的兄弟克劳斯逃去国外了,两人从不通信,因为“既然我们决定了要分离,就必须是彻底的分离。分离需要的并不是国界,而是安静。”而路卡斯却变为一个成熟的人,他会多年如一日的去给神父送饭、陪他下棋,而且还收留一个生下私生子的女人,他帮她带着这个身有残疾的孩子玛迪阿斯,他还到图书馆管理员克萝拉那儿偷禁书,安抚她因丈夫被杀而受伤的心灵。路卡斯成为了一个似乎人人都需要他的良知和圣人,他和政府官员彼得成为好友。至少,在我看来,这一切笔墨所赋予他灵魂上的多彩,与第一部有很多不同之处。第一部虽然是淡漠,可他们两个如出一辙的行事风格,其实也道明了他们内心深处安放的良知和道德感,可是到第二部中,虽缺失一位,但这位一直存在的路卡斯却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根本不恶,而且极富同情心和意志力。这种书写的改变,使人物形象逐渐丰盈起来,可是他眼界里的那些人与事,仍像得了很严重的战争后遗症,生活变得一团糟,苦闷与孤独伴随长夜无眠,那个无眠人,他也有痛苦,妻子被杀,房子被没收,一切曾经的美好都瞬间遗失了,就像困进永久的噩梦当中。印象最深刻的,当属那个文具店老板维多,作者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个人物身上。当他卖掉店面、随裁缝姐姐回到乡下,他所谓的写作信仰其实早就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次次对他姐姐的欺骗,最终酿成悲剧,将他姐姐活活掐死。这里有很明显的一股冲突存在,小农阶级和理想主义之间的冲突,维多算得上落魄的文艺青年,而他姐姐充其量是乡间口碑不错的裁缝匠。维多在放荡和寂寥生活中早已成为一个创作上的废人,理想不过是挂在嘴上的口头禅,而姐姐的那种盲目信仰和对弟弟的畸形的爱,是出于她无欲的清教徒式的情怀,这股碰撞最终生生爆发,是人性深处最脆弱和敏感部位被点燃的导火索,也是战乱时期惘然处境和理想堕落的最直接表征。
到了第三部,一切都从云端降到了地上,所有真相都通过叙述还原。到底双胞胎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是主人公的想象,亦或虚构的假象,作者试图用两者的第一视角相互穿插叙述,结果,感觉上有些混淆,而在混淆中,作者也将这种对真实的疑惑埋入其中,等待读者亲自挖掘。其中梦境中的超现实主义画面的插入,使得这种真相成为对前面两部的一个开放式总结。破碎的记忆、虚幻的真实,都反反复复的在对证之前所述。说得明白些,前面两部是小说,第三本是真实故事,那些一开始让我们觉得亲切和真实的面孔,在第三部突然消失,幻化为赤裸裸的人形,而所有色彩都在第三部脱去,让一切堆积的白骨和阴冷都生出另一层寓意。
雅歌塔的创作忽略了自己的表情,她如此为自己辩解:事实远比我的书写更残酷。那些在集中营中死去、没有姓名、化作青烟的犹太人,他们的死与他人的活构成了雅歌塔对战争环境的思索和消化。是这样的,她铁定了心创作出来的这几本书,正是另一层意义上的死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