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程浩致敬,但……
2016年07月05日 16:44 聆雨子
【作者聆雨子,在杭某高校光电系教师,业余爱好刷微博、改试卷、自拍、谈人生。】
【程浩,93年生人,微博账号“伯爵在城堡”,于2013年8月因病去世。程浩因在知乎上针对“你觉得自己牛逼在哪儿?为什么会这样觉得?”问题的发言,被点了两万多个赞,并被网友作为正能量广泛传播。】
给程浩的《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打了四星,但接下来说的某些话,大约是要招骂的。
如果破除一种“人格感召力=精神高度=思想深度=作品价值”的惯性思维,如果不惧怕落入国人最擅长的“造神、抱团、排斥不同意见”运动的千夫所指,我更希望用“平心而论”四个字,为自己对本书的阅读感受定调。
平心而论,他那涉及生存、死亡、命运、价值、信仰、白天黑夜的散文,过度依赖对自身经历和遭遇的玩味,视角平常,表达欲和实际深度不对等,因此,纵然他始终在嘲弄庸俗成功学和身残志坚的传统故事,可那些几乎与励志天然为伍的警句,却随时可能被曲解和误读成又一份普世皆宜的心灵鸡汤。
平心而论,他那关于社会福利、医疗保障、民族关系的杂文思考浅显、见解并无新警之处,个体感受多而纵深透视少,不谈学理性,哪怕仅以社会性时评的标准来看,也充其量只是中等。
平心而论,他那关于相遇、承诺、别离和寂寞的小说,从文字和结构都有严重的问题,人物扁平,节奏凌乱,悬念营造笨拙,至于爱情这些主题,未经历过的人来写,总也难脱一厢情愿的想当然。
平心而论,他那些渴望友谊和爱情的信件有时过于自尊有时又过于卑微,有些读着难免不舒服,有些又并不适合公开发表;平心而论,他那些关于阅读态度和学习方法的回答有时过于讨巧有时又过于说教,有些不具备参照性,有些又未免意气用事。
平心而论,作为逝者的文稿集,整理得过于迫切和仓促,分类牵强,小标题文艺腔过盛,部分观点和论述出现多次,豆瓣式的一句话书评也不见得都有价值。
平心而论,如果作为一个有天分、有见地、有个性、有梦想也有实践精神的普通人,程浩思维还算敏锐,具备一定才华,文笔、悟性基本在水准以上,阅读量其实也并不夸张。
当然,所有这些都必须补充上一层底色、一个背景、一种前提条件:他是一个病人,一个被断定过活不到五岁的病人,一个终年卧床、没有活动能力、拿不动纸质书、体重不到三十公斤、用勇毅和意志力坚持阅读和写作的让人尊敬和叹服的病人。这个底色,也确实足以让所有的技术性评判失色。
程浩的牛逼在于他生命的尊严、健康乐观的心态和对死亡的漠然视之,在于他的坚持、耐性、认真、永不放弃的自我要求和时间管理能力,而这些,恰恰是当代大多数人都缺乏的东西,也是大多数人因为缺乏而深感焦虑的东西,更是大多数人因为缺乏、焦虑而迫切需要理想标尺与参照物,从而对自我的困窘与懒惰完成假想式救赎的东西。
我不信任这种假想式救赎,但我尊重和钦佩这个被用来救赎的偶像(尽管我相信程浩本人也未必喜欢偶像这种带有太多附加判定和太多被动添加物的称谓);正如我并不愿意神化他的能力、见地,并不愿意高估这本书的文学与思想价值,但我依旧发自内心地给他我最大的感动、敬意,祝他于彼世安好,并诚挚向他学习。
最后仍需要加一句“平心而论”:我严重反对“通常情况下,与程浩有类似疾病的人、遭遇命运不公的人多会选择懒惰、沉沦和自暴自弃,会尊严尽失、扭曲如行尸走肉般苟活”这种论调。这世上有多少卑怯者,就有多少伟大坚强者,程浩只是被我们发现和认识的一个,以对其他人的整体性低估凸显一个个案的光辉,不是真傻,就是选择性盲视。
再次向程浩,以及所有和程浩一样坚持自我、执着梦想、敢于拼搏奋斗并笑对人生和命运的人——无论健康或是残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