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制尊严:读卢文丽长篇小说《外婆史诗》
2016年06月14日 15:41 郑骁锋
毕竟是别人的外婆、别人的家事。但读到蒋小娥光着脚,用鞋底狠狠地揍自己才十来岁的儿子时,我终于掩书而叹,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辛酸。
“姆妈,别打了,我错了!你看你的冻疮,都流血了,我怕你打痛了手……你每天给别人洗衣服,冻疮都烂了,听说用火腿皮擦手,裂口会好得快一些,我就溜进火腿厂,偷了一点下脚料,呜呜呜……”
这位蒋小娥,伤心欲绝的洗衣妇,居然是蒋雪舫的曾孙女。而蒋氏,乃雪舫蒋品牌的创始人,火腿行业中祖师爷级别的大佬,浙中沈万三似的富豪。

大户人家的光,外婆,也就是小娥,似乎只沾到了五岁。而四岁时扮演的抬阁樊梨花,惊艳上下三处的同时,似乎也预兆了她的一生将依靠自己的坚强与勇气。以从霜糖罐跳入黄连汤来形容五岁之后的小娥并无夸张。送人、养父母的虐待、初嫁丧夫丧子、拐卖……个人的厄运尚未终结,时代的悲剧已然狰狞而来。日军侵华、国共内战、资产变革、跃进、饥荒、斗争……
或许有些荒诞,对于火腿,我总有一种异常沉重的复杂印象。毕竟,这种美食的创意源于人类对食物匮乏的恐慌,而将发明人推定为南宋将领宗泽,则为其增添了几许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花生米与豆腐干通嚼,有火腿滋味。”金圣叹的临刑绝笔,又在文化联想上为其注入了某种苦涩的倔强。而主要作为配料吊鲜的烹饪方法,则为其赋予了可贵的包容与低调。凡此种种,将这一江南潮湿地区的咸肉类食材,浸渍得苍凉而厚重。
小娥的一生,也如同遭受着粗盐一遍遍无情的揉腌。然而可贵的是,无论境遇有多恶劣,形势有多糟糕,她始终坚守自己认定的道理和尊严。养母残酷待她,甚至偷偷将她卖了,她还要回去给她家收割水稻,说是自己种的,应该自己收。
饥荒年代,家里已然揭不开锅,老少都开始浮肿,无意中拾到一笔巨款,却毫不心动,守在原地整整一天,饿得头昏眼花,终于等到失主。给别人洗衣服,看到衣服破了,主动为人织补,顾客口袋里的零钱杂什,她一一包好,原物送还。条件再差,劳作再多,即使补丁重重,她也要把自己和儿女打扮得干干净净……
当然,这部小说讲述的是近代风云变幻的百年历史,小娥虽然是主角,但并不是唯一的主角。时空交错、结构纷繁复杂,诚然如书名所言,是一部宏伟的多声部“史诗”。不过与很多读者可能不同,我感受到的这部“史诗”的最高潮,只是一个小小的镜头。

“八十九岁那年冬天,你搞来两条猪后腿,十分有把握地收拾着它们。拎着一把反复磨过的斧头,割去猪油,清理表皮……十斤肉,一斤盐,定规定板的,不能多也不能少……不知道你把那两条猪腿,反反复复地割了多少遍,洗了多少遍,晒了多少遍,直到周身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玫红色,再过上一段日子,你将它们顶在凳子上,呲着牙,张开瘦削却十分有力的两手,用力将腿皮捋平,脚干矫直,把脚爪用麻绳固定、做弯,八十度朝里弯曲的蹄子,犹如苍鹰昂首……”
每一只雪舫蒋的火腿都像一把玲珑的琵琶。轻抚低捻间,一块蓝印花布缓缓打开,一段沉重的时代光阴逆转,一个年迈的身影重又婀娜,几代人的热泪顺着丝弦滚滚而来。
“阿婆要做最好吃的火腿给你们……会做雪舫蒋腿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内容简介
《外婆史诗》以我的外婆为原型,讲述了“雪舫蒋”火腿的创始人蒋雪舫的曾孙女,与旧上海旗袍高手以及国军将领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反映了一个家族的百年史。被誉为“一部超越苦难的温情之书”。
小说以纷繁复杂、时空交错的多角度、多线索的结构,细密沉着而又不乏幽默的语言,描述了中国近代风云变幻的百年历史,揭示了小人物悲欢离合的命运,弘扬了面对苦难不屈抗争、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塑造了以外婆为首的诸多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
风格上,这又是一部很“江南”的小说,带着江南的水气、韵味、烟雨,洋溢着南方特有的人文底蕴和画面感。同时这又是一部时间跨度很大、从民国到当代、从东阳到杭州、具有家族传记色彩的诗性小说。
小说曾以《萱草花》为题发表于2015年第4期《十月·长篇小说》
作者简介

卢文丽,女,杭州人。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上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著有诗集《听任夜莺》、《无与伦比的美景》、《亲爱的火焰》、《我对美看得太久——西湖印象诗100》、《西湖诗雨》;散文集《沙漏的舞蹈》、《温柔村庄》;长篇小说《外婆史诗》等。
作品推荐
诗人卢文丽写起小说来语言泼辣,活色生香,柴米油盐处,人间烟火起,丝毫没有诗人腔。可是当我们读完小说,发现卢文丽依旧是个诗人,而且是个抒情诗人。
——李洱(小说家)
丰盈的细节透出亲情的暖意和恰到好处的幽默。一部怀念之书,也是一部愿望之书。
——艾伟(小说家)
读卢文丽小说,如八月桂子飘香,初味淡雅,再闻浓烈。闻着香,吃着甜,杂有丝丝苦。亲密的人物关系,自始至终的饱满情绪,沾染别样的乡愁。
——叶弥(小说家)
南方的爱情,家族史的叹喟,交织在西湖山水化育出的灵性文字中,如风中火焰,摇曳出一段萱草花般的华美人生。
——赵柏田(作家)
卢文丽的小说语言清新洒脱而又细密沉着,更不乏幽默。在文坛中有幽默感的女作家我数不出几个,在文字中幽默更是乏善可陈。
——凡一平(小说家)
作者大胆采用了第二人称来讲述,放大了情感空间,为她的诗性运作提供了支撑。
——李杭育(小说家)

《外婆史诗》
卢文丽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