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回忆录】李子敏:十四岁到沈阳
2019年06月19日 09:57 《忠诚 干净 担当: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回忆录》 李子敏
回首往事,我这一生经历过许多磨难,也有过许多成功。这其中有痛苦,有欣慰,有庆幸,也有遗憾。我常把经历过的事讲给女儿听,女儿说有些东西是可以写下来供后人借鉴的。我觉得很宽慰也很满足,于是有了这篇回忆录。
——李子敏
二十世纪初的奉天驿(现在沈阳市沈阳站)
二哥绝食而亡
沈阳伪满时叫奉天,是东北最大的重工业城市。日本人占领东北后,沈阳就成了日本人的装备、军械、能源基地,所以,那里需要大量的产业工人。我的三个哥哥都在铁西民机厂当铸造工。民机厂也叫新民铁工厂,主要加工机床配件。他们三个都很能干,技术又好,每人每月能挣几十块钱。尤其是二哥李喜清,他老实憨厚,干活用心,总比别人挣得多。他们挣的钱由大哥统管,可大哥却在外面不学好,把钱胡花了;二哥三哥还以为大哥把钱都攒着呢,直到父亲去了才弄清真相。为了这件事,二哥和大哥吵翻了。从那以后,大哥出去单过了。后来,三哥也成家了。
二哥为了替父还债,不但推迟了婚期,而且每天还加班拼命干活。因过度劳累,又连气带急,不幸得了肺病。二哥当时咳嗽得很厉害,经常大口大口地吐血,吃药也不见效,人瘦得皮包骨头。为了不拖累家里人,他绝食而亡,那年他才二十四岁。
二哥去世后,我和父亲及三哥一家仍住在皇姑屯那个小平房里。皇姑屯是沈阳西部的一个棚户区,我们老家来的乡亲们大都住在那里。在那儿租房子比较便宜,屋里没有上下水,冬天烧火炕取暖。我们租的房子只有一铺炕,三哥一家住在里屋,我和父亲住在外屋临时搭建的小炕上,两个人睡在上面很挤。二哥活着时,我在外边找宿住。如果当时居住条件好一些,生活压力不那么大,二哥肯定不会离开我们。我清楚地记得,为了让二哥吃饭,家里人用勺子撬开他的嘴硬往里喂,但他坚决不吃。父亲一想起二哥就痛心地流泪。
那时,我刚从山东老家出来,什么都没有,就穿着二哥留下的旧衣服,睡着二哥的被褥。因为我长得矮小,穿着二哥的衣服很不合身,但那套行装却伴随了我十几年。直到今天,我还常常想念二哥,常回忆起小时候二哥搂着我睡觉时的情景。二哥是那么善良又顾家,可惜没享到一天福。
两年学徒就考工
为了挑起生活的担子,我也去铁西民机厂当了学徒工,那年我才十五岁。跟三个哥哥不一样,我学的是车工,因为是技术工种,学徒期较长。刚开始,师傅只让我干些杂活,像擦车床、扫地、打水、热饭、取活等等。后来,师傅不在时,我就替他看车床,干一些小活。工厂离我们住的地方有十几里路,我每天上班要走四十多分钟,还要路过一片坟地。经过坟地时,经常看到一些吸毒的人冻死饿死在路边。我因为胆子小,不敢多看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每每快到坟地时,就闭上眼睛跑过去。
当学徒工每月能挣十八块钱,加一次班能多挣两毛钱。为了多挣点钱,我几乎天天加班,每个月连同加班费能挣二十二块钱。我把工资都交给父亲,父亲给我留下两块钱零花,我就用这两块钱洗澡、理发、买牙膏和手纸等。吃的饭从家里带,是三嫂给我装的饭盒。我们每天吃苞米面饼子和高粱米饭。夏天蒸几个茄子,拌上点大酱,既省油又省钱,还挺下饭的;冬天炖点白菜土豆或者萝卜粉条,没有肉也挺香。那时候,只要能吃饱,什么都不想。
学徒工一般要干三年,我学了两年就去车辆厂考工,幸运的是,我一次就考上了。车辆厂是铁路系统的机车制造企业,规模较大,技术工人也多。那个车间的工头认识我的同乡李喜秀。车间的工头会说几句日语,李喜秀让他在日本人面前给我说几句好话,那工头就替我美言了一番。日本人让我先干一件活看看,说完就走开了,好像很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日本人并没走远,就在对面一个角落里悄悄地看我干活。我上去先擦了一遍车床,空车调试后,卡上活几个小时就干好了。日本人用量具检测了一下,点点头,跟工头嘀咕了几句。工头告诉我:“日本人说你这活干得不错,操作程序也很熟练,明天可以来上班。”我的工资每月有将近五十块钱。
车辆厂经常发一些免费的火车票。为了多挣点钱,每到星期六晚上,我就和同伴们一起坐火车去大连,买上四十斤苹果、八斤茶叶(车上只准带这些),再乘星期天晚上的火车赶回来,第二天照常上班。父亲把苹果和茶叶拿到市场上卖了,挣几块钱,补贴家用。
生活甚是艰难
我到车辆厂时,三哥已经在那里干一年多了。三哥叫李喜瑞,字子政,他和李喜秀、赵孝文等几个同乡都是技术过硬的人,他们常去外面包活干,一个月能挣八九十块钱。除了吃饭、付房租,父亲把钱都攒起来,攒了两年多才凑了二百块钱,正准备捎回去还债,三哥又病了。一场伤寒病让他卧床半年多。为了给三哥治病,我们花光了全部积蓄。父亲又急又怕,一股火上来,咳嗽病也犯了。三嫂本就带着吃奶的孩子,这回还得照顾病人,于是生活的担子就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那年我才十八岁,尽管我每天加班拼命干活,可家里还是欠下了许多债。
车辆厂的技术工人可以分配住房。我当时年龄小又没结婚,不够条件分配住房。但是,我看见一些和我条件差不多的人却有要到房子的,于是我就花了十五块钱,托人弄了个假证明,证明自己年龄是二十几岁,且已经成家。凭借那份证明,我也分到了一处平房,位置还在皇姑屯一带,但比原来住的地方要宽敞些,屋里有两铺炕,而且不用交房租,生活的压力也小了一些。
三哥的病刚好一些又遇上了灾年,日本人为了应付局面,让老百姓吃橡子面充饥。橡子面是用橡树的果实磨成的粉,看上去与普通面粉差不多,做出的食物却没有一点面的香味,吃起来更是像麦麸子一样,粗糙、难咽,而且吃完使人胀肚子、便秘。米店里除了橡子面,什么粮食都没有,不吃就得挨饿,吃下去又胀得肚子疼,谁都不敢多吃,孩子们饿得直哭。为了弄到粮食,我经常和几个同乡搭伴儿,乘星期六晚上的火车去吉林或黑龙江,因为在那里能买到一些苞米面和小米。但是,火车上不能多带,尤其不能让日本人看见,被他们抓住是要挨打的。所以,每次去我只带十几斤,还得深藏在怀里。带回家后,三嫂把苞米面和橡子面掺在一起做成杂面饼子,这样吃起来好多了。